我没有姨,一直没有。
后来,不经意间,妈妈说她羡慕有姐妹的。
后来,不经意间,妈妈说她曾经有个姐姐。
后来,不经意间,妈妈说她没多大就走了。
原来,我有一个姨。
妈妈那时还小,不知道现在的她会不会时常想起那个姐姐。但是,我知道了,我还有一个姨,一个来不及长大的姨。
妈妈说,你公公(家里话公公指“姥爷”,下同)又在说以前的事,自己还边说边掉泪。满是心酸。
妈妈是六六年生的,那正是一个饿殍遍野的年代。我姨在那个年代应该还是个充满童真的小姑娘,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到会有现在的我,比她走时还大好多的我,码字来祭奠她,如果她有知,她是不是也会笑。
婆婆(家里话指“姥姥”,下同)在时,总是会怀念以前的事。婆婆走后,公公总是怀念以前事。好像是给自己做个总结,遗憾的事多说几次多几个人分担就少点愧疚。
公公是个壮壮的老头,现在背驼了,眼花了,但是精神还很好。在我心中,对公公的印象一直在,他伸手去扑灭邻居小女孩身上的火,那个时刻,他简直就是英雄,刚毅正直。
所以,当公公眼含热泪的给我讲那个未长大的姨的故事时,这种反差让我也偷偷的湿了几次眼角、吸了几次鼻子。
那是我一个人去看公公的傍晚,也是十月的天,傍晚微凉,天将黑,村子里极静。我坐在公公屋子里的椅子上,这是极具年代感的太师椅,硬硬的,公公坐在床边,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以前的事。
公公是被他奶奶养大的,因为那年去新疆干活,没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奶奶被饿死了。然后,断断续续的说到了那个姨,说到了她的病,说到她怎么走的。我紧绷神经,认认真真的听他讲完这个故事:
我拉着平板车,孩她奶奶抱着她坐在上面。俺都跑了好多地方,跑一个地方说让去乡里,跑一个地方说让去县里。
医院就是开点药回家吃,也没说啥。刚开始的时候,回家吃点药,孩儿就好多了,该吃吃,该耍耍。小闺女那也长得可'七百(就是乖,不知道哪俩字)',叫你'大大、大大(家里叫爸爸的口语)'。
过了多长时间也不太记了,孩儿就开始说,我疼。当天下午,就收拾东西,我和她奶奶拉她到医院,到医院,医生说让去县里拍片,又拉着去县里。小闺女也不哭不闹,就是看她的脸都灰灰的,没一点精神。她奶奶说,快点,我就拉着板车一点不该停的跑到医院。
到医院在那里等啊等,我抱着闺女就在那个医院里呆了好半晌,终于等来个医生,拍了片。医生看了看,就说回家吧,看不了了。
她奶奶是一直哭,在板车上抱着小闺女,我跟前头拉着车,小闺女给后面安慰着她奶奶,我这心里头真不好受,这闺女太好了,谁都舍不得,不哭不闹。
回到家,给她妈妈说说是这种情况。就把家里好吃的就让小闺女吃,可小闺女天天就在床上,没有劲,没有气,饭也吃不了。有时候还能喊喊“妈”,喊喊“大大”,但是看着闺女那样,难受是难受,不行了。”公公说到这,嘴绷了一下,双手摸着床边。眼里泪花都出来了。
“有一天,闺女要不行了,她妈赶紧让我拉闺女去医院,她奶奶抱着她坐在后面。到医院后,我就抱着闺女,看着那脸都是白岑岑的,我心里就想只怕是要走了。我赶紧在耳朵边叫她,妞,妞。不啃了。医生一看就说没气了。”
“闺女就死在我怀里,我抱着她别说有多难受,闺女没享福气,可懂事。”公公用手抹了抹眼睛,我看着他,他双腿不自主的晃了晃,像是掩饰自己的尴尬。
公公说,他对不起闺女,可愧疚可愧疚。夜里总是想起她。
公公说,他抱着闺女,带着她奶奶就把孩子埋到了不知道是哪片地里。到现在他早都不知道是哪了。没有墓,没有碑,没给婆婆说在哪,没给妈妈说在哪,没给舅舅说在哪。
公公不敢给婆婆讲太多,就说没了。
公公说,埋闺女的地方只有他知道,他总是偷偷的去那片地方,祭奠她。当时,公公不想把她带回家,因为觉得这闺女命薄,得了病不好。或者还有些什么原因,我不太懂,公公也说不明白。
公公说,后来,他有一段想把闺女的墓找回来,但是时间太久了,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位置了,然后,这个闺女就永远的消失了。
我知道公公一直记得这件事,这件事到死都让他遗憾。可是……
我知道这个姨只在公公的记忆里,我知道这个姨一定会是个好姑娘。
你若在,就多了一个人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