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春节前后,我们举家回乡,到了那个印象里总是灰尘弥漫坑坑洼洼的小镇,在亲戚家小憩了一晚。临出发时,我去街上溜达把时间拖晚了,实际上是去想办法凑钱还某个催债的朋友,但因为时值年末和自认已是成人,没好意思往外宣讲,只得假称自己是逛街去了。
我爸妈没责备我,虽然不置一词但脸上写满无奈,好像我这副样子和他们的期望差了好几个太平洋。我姐说,这么大个人了做事没点分寸。无论如何,我们出发了,交通工具应该是个三轮车,我爸掌舵,车厢里装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我们见缝插针地将自己巧妙的安放了进去。
向前走了没多远,我三姨、大舅妈和俩小孩儿出现在路边的一个门脸房里,她们开了个餐馆在此。门脸房前有个水泥坝子,巴掌大小,坝子低于路基。大舅妈的儿子哭个不停,三姨问我妈,给我们带蒜苗了吗?小孩儿要吃蒜苗炒肉。我们全家站在路边,你看我我看你犯着尴尬,谁还记得她的蒜苗啊,天都快下雨了啊,正乌云压城呢。
我妈正尴尬无言时,只见我单手撑住路沿儿,干净利落地跳到坝子里,伸手欲从兜里掏出二十块分给俩小孩儿,以干脆潇洒的手段平息事端。可掏出一看,只有一百五十块。给一百让他们分吧,我肉疼,给五十吧,也多于心理预期。眼看潇洒变为尴尬,于是我拉起他俩说,走,哥带你们买糖去。
走了一会儿没找到小卖部。糊里糊涂到了扫把住的地方,便上门去问路。他说,不远,我带你们去吧。在路上,扫把说,我最近看了好几本古人的书,看了《浮生六记》《阅微草堂》《居梦注》之类的,《居梦注》挺有意思。我说,我听说过,好像是那谁写的吧?想半天想不出来,脑子里一直是刘梦得,禹锡,梦得……
正走着,扫把指着前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所见的一片方形分隔的稻田尽头矗立着茅草小屋,那便是小卖部。我们沿着田埂曲折走去。云更厚了,云上君子各持斧钺,一场激战在所难免。我给我姐发短信让他们先回家。快走到时,扫把递给我手机,百度出来的《居梦注》的封面,背景是天坛,一个瘦弱枯槁的男人背向镜头,背上长着两排天牛的脚,扭过头来露出满脸惊恐,双目凸出跟三星堆出图青铜器似的。给我的感受和最初看到蒙克的《呐喊》一模一样。
可惜这是个梦。没有这本书。但我想,应该有这么一本书。试想一个几百上千年前的人,闲得蛋疼,用优美的古文记录自己梦里的怪力乱神,多有意思。然而并没有,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