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前,我在天涯上追过一个帖子,讲的是一个女生想要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从构想到实施的全过程。
帖子的最开始,她是这么写的:
如果屏幕对面的你是女生,那么我希望你不要成为我;如果屏幕对面的你是男生,我希望你不要成为他。
希望你不要成为我,是因为不想你被你爱着的人骗,策划自己的分手的感觉我想应该和自杀类似,明明知道死神的刀已经架在了床头,还偏偏要装出一副健康的样子自欺欺人。
希望你不要成为他,是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女孩在决定和你在一起的那一个瞬间,她曾经在你的身上寄托了多大的梦想。
这个帖子并不算火,这个女生也早就删了楼。我之所以记得很久,是因为这个女生在面对爱情的绝境时的态度让我惊诧。
她的分手计划是从一条微博开始,是一条《春光乍泄》的短评,她说,其实黎耀辉对张宛从来都不是爱。
这是警示,用来提示与她相恋四年的男友,关于他和他那个不知名的小小恋人之间所谓的感情,可能是关乎孤独关乎寂寞关乎新鲜和刺激,唯独不是爱情。
她的男朋友没有反应。
之后她又分享了一首歌,是戴佩妮的《街角的拥抱》,她说,我可以假装我看不到。
第二次。
还是没反应。
第三天,她分享了一本小说,八几年装帧的《安娜·卡列尼娜》,她说,但妻子会妨碍你。
没反应。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正当我等吃瓜群众看够了暖场广告,闹闹吵吵着想要看正片时,那个帖子忽然之间,好像雨夜的一只黑色的猫,忽然之间,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我们在楼层下方讨论了很久,有好事者甚至想要把这个女生人肉出来,看看这出年度大戏究竟结果几何。后来一条评论的出现,终于让我们的讨论偃旗息鼓。
那个人说,真正的分手哪里是需要预谋的,她做了这么多事,也只是想让自己死心而已。
我以前曾经写过一篇小说,灵感也是来源于此,名字就叫做《快闪十分钟》,讲的就是一个预谋分手的故事。当时我的逻辑是这样的,女生想要和男生分手,最后一次见面之前,想出了严重程度由轻到重的十个理由。前三个理由男生笑着搪塞,中间三个理由男生皱着眉支吾,然后三个理由男生低着头摇头沉默,最后一个理由,十分钟的闹钟声音响起,女生大获全胜开始全新的生活,男生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当我把故事落到笔头上的时候,我发现问题来了。在我原本的构思里,我的女主人公首先要必须是一个精神力很强大的人,她可以敏锐地拆穿男生的谎言,看破他每一个下意识中表情和手势的玄机,还要不轻易被男生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不被上下嘴皮一碰就讲出口的“爱你想你么么哒”动摇了心智。
女主在最温和的前三个问题就有了需要考虑的困境。通常情况下,正常双商的男生在面对自己一向又软又黏的女朋友少有的严肃时刻时,心中应该就已经有了思量:大概是自己的小秘密被正宫大娘娘发现了。由于我故事中的人设,男生并不是以一种想要分手的心态和别的女生乱搞的,所以在已经察觉出不对的前三个问题的阶段,他们会潜移默化挽回之,甜言蜜语哄骗之。
在这一关,大概就已经有三成的女生倒下了。她们能够,或者说她们愿意相信男朋友说的:“你不要乱想,我是爱你的。”她们愿意把自己心中萌生的猜忌也好确凿也好,当做春天风中难缠的柳絮狠狠吹开,然后把委屈的苦一口吞下,或许以后这样的谈话也会有很多次,但这都是后话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就不要考虑了。
之后三个问题开始变得严重,从一开始的“你上周五干什么去了呀?”“我打电话怎么不接了呀?”变成了“可是我问过你室友,他说你没和他们在一起玩游戏啊。”“我去教研室找过你的,你不在。”这一阶段的问题,主要就是温水煮青蛙的第二步。在这一步,情况会开始变得复杂。套路浅的男生就已经慌了,他们可能会结巴,可能会支吾,可能会前言不搭后语。此时此刻,我们的女主角心头应当是涌上了一股计划顺利进行的兴奋,或许还会有一点点的失落,当然对此我们可以忽略不计,毕竟我们的女主角是精神力很强大的人,是自由飞翔在天空中的女超人,谁也打不倒她。
套路深的男生就不会表现得这么低能。当他们听到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们的雷达应该会敏锐地竖起,很明显,眼前来势汹汹的这个女人这一次的发疯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很明显她是有备而来。这时候,老司机们会在心中悄悄的“哦”了一下。由于敌军情况不明,试探还是要有的。于是这时候,男生通常会把前一秒扬起的眉头放挎下来,架起二郎腿,有些生气地问女生:“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骗你吗?还是说你从来就没相信过我?”
在这里的“不相信”可就厉害了,它可以指代女生在这件事上对他的质疑,也可以直接上升到二人感情的层面甚至是人格的高度上。比如若是女生仍死心眼的刨根问底,他皱起眉头,有点伤心地说:“既然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那咱俩也没必要在一起了。”
在这一关,又将有三成的女生倒下了。这种反客为主,亦或者说是倒打一耙是很厉害的。原本犯错和质问的双方调换了位置,无意冒犯,可是加之女生本身逻辑性不够强,心又软的性格弱点,很容易就被男生的这种偷换位置给吓唬住了。于是她们还是会将心中的猜忌如同赶走春天烦人的柳絮一般狠狠吹到一边,再顺便把委屈的苦咽一咽,还得拉着边上看似怒不可遏,其实死里逃生的男朋友,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生气啦,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再接下来的三个问题,不说心安理得,起码能够还把屁股落在椅子上的女生已经不多了。要不怎么说抛弃一个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呢,或许这个世界上力的作用的相互的,化学式也是对等的,但是情和爱作为更为高级的一种,总是让人难以揣测的。这场分手已经几乎进行到了最后的时刻,也是时候拿出来一点切实的证据了,比如“我听说你和XX级XX班的那个女生走的挺近的是吧?”“她是不是还是校舞蹈队来着?”“她的项链我之前跟你去试过,不会是你买给她的吧?”
啊啦啦,这就麻烦了。要怎么走出这种困境呢?男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来女生知道的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
赌吧,就赌她没有证据,就赌只是我最近不够小心她真的发现了什么。今晚回去就不和那个学妹联系了,女朋友太精明,以后还是消停点好。
于是男生也不再说话,一双平时噙着笑意三分爱意七分的眼中只剩下了委屈和愤怒。接下来的时间,无论女生问些什么,他要么就是沉默,要么就像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孩子,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其实如果是一个能够给予男朋友一次“犯错的机会”,并且还想要将这段恋爱关系保持下去的女生,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就已经可以喊停了。它既不会像是在前三个问题就倒下的那种轻易,也不会像是中间三个问题倒下的那种“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光问题没有搞定,还要伏低做小,哄男朋友开心。更重要的一点是,这种结果将会是彼此恋情中小小挫折的最优解。既收服了男友,也没为难了自己,善莫大焉。
于是在这一关,我们三成的女战士拉着吓成狗,变得乖顺无比的男朋友回家了。
现在还剩最后一个问题,是时候交出类似“我室友周五看着你和人家小姑娘在小树林里手拉手了。”“你和我讲讲你钱包里去北京的票根是怎么回事?”这种底牌了,是时候将这段感情推下到深渊悬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境地的时候了。
明明这是大热爽文最经典的桥段——痛斥渣男,然后在他失魂落魄的目光中踩着小细高跟噔噔走开,我放在键盘上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敲不下去。
只能勉强走到第三关,一向废柴且辣鸡的我忽然很想问问我身边那些能够在和一个自己还爱着的人分手,并且能够坚持到这最后一步的女超人们,这个时候她们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是追忆往昔拂堤杨柳醉春烟,缠缠绵绵的暖意,质问自己是不是做得还不够好,怎么男朋友就和那个小妖精跑了,还是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还爱着的脸,开始变得紧张且焦灼,脑子空空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曾经问过我身边的一个女超人,她说,当事情已经到了这种避无可避的地步,我才明白,原来我真的不想和他分手。
很好玩的,我们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普通人,不会有我笔下女主角爆棚的精神力,也没有办法对对面坐着的那个爱人产生那么充足的恨意,来支撑这样一场漫长而浩大的分手。我们都是觉得自己在满腔的愤怒和委屈扑面而来时制定下的分手计划,真的会像落在纸面上的箭头一样流畅顺滑,随随便便就可以让两个人留存在爱情中的羁绊彻底消失。
每一次经过的谋划的分手,都是一次长效而慢性的自杀。用尽一切的心机,一切的证据,将所有的猜忌证明成现实,将所有的希望通通剪碎,把自己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绝境,才发现殊途同归,钝刀子割人永远比较疼。
可是没想到,真正死了心的分手压根就不需要这些复杂的仪式和程序。而那些繁琐的缜密和不欲人夸赞的冷静,都是我留给我们的一条条退路。我的每一次质问都希望你能莫名其妙,我的每一次反驳都希望你可以充分的否定,我每一件所谓的“你不爱我”的证据,你都可以恶狠狠地甩我一脸,站起来很生气地说:“你在这发什么神经?”
其实我有一百种一千种一刀两断的理由,但就因为对面坐着的是你,我舍不得,我想要再原谅你一次,想要再和你,努力一下。
小说的结局我想你们应该能够猜到,男女主角最终还是没有分手。在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男生退无可退,点了点头之后。一向在争吵后乃至分手后冷着脸提包走人的她,一个不小心,红了眼睛。
男生着急的向服务生要了一块方巾,接触到的一瞬间顺手丢到了桌子上,很生气地问道:“大冬天的,你这儿就没个热的吗?”
而多年那个在天涯上直播分手却无疾而终的女生,我想只截止到她发帖的那个时刻,她这个手是无论如何也分不成的了。而我想让你们知道的是,无论她倒在了上述文章的哪一关,理由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