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茉莉修行

初春的早晨，天气有些微凉。天刚蒙蒙亮，胜军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

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前，他从妻子虚掩的房门瞥了一眼，妻儿还在沉沉的睡梦中。

每天临行出门前，他都会给儿子和妻子一个亲吻，他们娘俩就是他每天起早贪黑，奋力拼搏的动力。

他站在客厅里，确认手机、钱包、钥匙，这三样东西都在身上时，便走出家门，轻轻地带上了门把手。

每天早上出门前，他用老婆教给他的这一招数，习惯性地在嘴里默念一遍，手机、钱包、钥匙，一定要保证重要的三样东西在身上，这一天才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阳春三月的清早，仿佛还带着点冬天的寒意，刚走出电梯，胜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今天，他要早点去公司处理完手头上的一点事情，和同事交接一下工作，就去售楼部把定金给付了。

01

胜军现在所居住的小区是在临近省城一个城市的郊区，而他上班的公司是在省城的中心区，每天上班在路上的通勤时间就长达四小时。

跨城市上班的艰辛与不易，他也只能默默承受，无处诉说。

胜军现在所居住的房子是在六年前买下的，也就是在他毕业的第四个年头，那时候的房价还没有达到如此虚高的水平，当年是岳父母拿了10万，他自己东拼西借了将近15万，凑齐了首付才买下的这套小两居室。

胜军的老婆是他的大学同学，她也是家中的独女，在别人眼中，一个从偏远农村走出来要啥没啥的穷小子，娶了一个城市人家的姑娘，当然是高攀了。

岳父母要求胜军必须在省城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才肯让女儿嫁给他，对于一个家中无任何靠山的年轻人，想在毕业四年后靠自己买房子，那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如果不是岳父母的帮衬，估计到现在胜军根本不敢奢求能在大城市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虽说地段有些偏僻，房子也不属于学区房。但对于一个毕业只有四年的毛头小伙子来说，能在市郊有个安身之处，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如今六年过去了，小日子慢慢步入正轨，他们的收入也有所改观，眼看孩子也快上幼儿园了。等到孩子跨进幼儿园的大门，就该为孩子的幼升小操心了，为了不让孩子输在人生的起跑线上。所以他们夫妻两商量卖掉这套房子，去换一套地段好点的学区房。

02

33岁的胜军心里正在美滋滋地打着如意算盘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点亮的屏幕上显示是父亲的来电。

他慌忙地划开屏幕，按下接听键。

“喂，爸，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端也传来了老父亲有些喘息的声音：“军儿，起床了吧，清明节决定不回来了吗？”

“爸，不是我不想回来，是我真的走不开。”

“有那么忙？公司放假也不让人回家的。”

“不是，爸，我最近接了几个新项目，放假还要加班赶，再说现在还处于新冠疫情防控期间，回家还要向公司写申请。”

“嗯哼……那不能回来就算了，有你哥在家，家里祭祖扫墓的事情就让他张罗吧。”

“我本来打算你清明节放假回一趟家，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看来你也回不了家，我就直接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吧，这本来是你们兄弟俩之间的事情，我是怕你哥开不了那个口。”

父亲说完这些话，语气又顿了顿，从他那欲言又止的声音中胜军隐约地感觉到父亲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商量。

胜军停下赶路的脚步，站在小区门口的一个角落，认真地听着手机另一端父亲的喘息声中夹杂的诉求声：“军儿，你哥去年从你手上借了5万元，这—这钱你哥不还——不还了，就当是你给他的行吗？你哥的日子太难了，两夫妻吵得不可开交，家都快要散了……”

胜华家去年在老家盖房子，从胜军手上借了5万元，哥哥也理解弟弟在大城市打拼的不易，所以他当时承诺在今年年初把钱尽快地还给弟弟。

对于哥哥目前的处境，胜军也心知肚明，哥哥年前在工地上干活时，不慎从二楼上摔下来了，人虽无大碍，但腰椎摔骨折了，需要静养大半年，对于生活本来就窘迫的哥哥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一大家子人断了经济来源，还有两个上高中的儿子等着他拿钱出来交学费呢，这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听到老父亲的一句“这钱就算是给你哥的”，胜军先是默然地顿了顿，随后便是一阵沉默不语。电话那端的父亲又先开口了，“军儿，家里三个孩子，就你读的书最多，也就是你混得最好，不用老爹操心……”

父亲话音还未落，胜军的思绪跟随父亲的诉说声飘向了远方，往事如一副画卷，历历在目。

03

胜军是典型的寒门弟子，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出身。他在家中排行最小，哥哥胜华比他大10岁，姐姐胜林比他大7岁，哥哥和姐姐都是早早辍学打工挣钱，然后就结婚生子，日子也都过得紧巴巴的。

哥哥初中毕业跟随父亲做了一名泥瓦匠，姐姐初二辍学进了服装厂。胜军是家里唯一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大学生。

胜军是父母的老来子，家中的幺儿，父母也是对他倾注了更多爱。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生活上他比哥哥和姐姐享有了更多优厚的待遇。

哥哥和姐姐出生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时候家里本来就很穷，吃饱穿暖都成问题，读书深造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胜军看到哥哥和姐姐没有上过学，早早步入社会后，吃了太多苦，饱受了太多心酸，所以他就下定决心要发奋图强。

初中毕业那年，胜军考上了县里的高中，那年正好赶上他大哥结婚。

家里本来不够宽裕，心急如焚的父亲不仅要给大儿子筹钱娶媳妇，还要给小儿子凑齐学费。

高一开学那一天，他揣着2000元现金去学校报名，心里不禁五味杂陈。那是老爸用汗水和泪水换来的一沓钱，承载着一个老父亲对儿子无限的希望。

50多岁的父亲，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工地奔波，想着哪一天他的小儿子有出息了，吃再多的苦，流再多的汗也是值得的。

父亲的身体还算硬朗，农忙时在家种点田地，闲时就去工地上干活，母亲有心脏病和糖尿病，自打胜军记事起，母亲的床头就没离开药瓶。

赚钱的大事，就落在父亲一个人的肩上。供小儿子胜军一个人读书就已经累得够呛了。

哥哥胜华结婚时，基本上没有花父母的钱，都是哥哥学泥瓦匠，从学徒到出师，一分一分攒下来的，姐姐胜林结婚时除了几床棉被，也没有要啥嫁妆。

胜军高一报到那一天，哥哥送给他一块时尚的机械手表，姐姐送给他一个银光闪闪的MP4。

穷日子也好，苦日子也罢，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做父母的当然希望一碗水端平。可这个平衡度也是无法用具体的数字来衡量的。

胜军在求学之路上，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父母是给予他是最多的。是哥哥和姐姐在受教育路上的退出，才让胜军享有了更多的资源，从而顺利念完大学，走出山村。

04

每当想到是自己剥夺了哥哥和姐姐的受教育权，胜军泪水涟漪，自责感随即涌上心头。大学毕业那年，他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将来好好报答为自己付出了太多的亲人。

作为一个祖祖辈辈都是穷苦农民的后代，没有人脉背景，没有任何靠山，想要在大城市里立足，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如今毕业第十个年头了，胜军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拼了命地努力，连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似乎都成问题，拿什么去维护血浓于水的亲情。

六年前岳父母给他的10万元首付款，他还一直记在心头，况且这么多年，岳父母除了帮他们带孩子，也在经济上对他们接济不少。强烈的自尊心时时刻刻提醒他一定要把这笔钱尽快还给二老。

这些年，他发现自己亏欠的人越来越多，不仅自己没有能力报答，反而欠的人情债越来越多，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偷偷地躲在卫生间里抹眼泪，恨自己的无力和无能。在老婆面前他抬不起头来，在父母、亲人面前他也感觉无言以对。

夫妻之间难免会拌个嘴、闹个矛盾，每次他们小两口吵架的时候，妻子就会对他牢骚满腹，说他厚此薄彼，一心向着自己的家人，从未想着报答她娘家的恩情。

每当妻子说出这番话，他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每一个铭记在心的亲人，他都想尽力报答，只是他目前有心无力。

70岁的老父亲在电话中像是乞求又像是警示胜军的一番话，正在刺痛他的根根神经，哥哥欠我的5万元也远远抵挡不了我对他欠下的亲情债。

05

胜军挂断父亲的电话，站在小区门口思索良久，长吁了一口气，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调整了一下情绪，随后他又给老父亲回了一个电话。

半晌，电话接通了，胜军在父亲还未说话时，他就先开口了：“那5万元钱，是我欠哥哥的，哥现在有困难了，我理应帮助他。”

他又划了划手机，看了看手机上的日历，备忘录上显示下周二是他发季度奖金的日子，下个月是母亲和岳母的生日，随后他便给售楼处的销售员发了一条微信：“抱歉，定金今天交不了。”

下午下班的时候，胜军直奔公司对面的黄金珠宝柜台，给母亲和岳母一人挑选了一个价值8000元的手镯。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但有些帐，我们是无法计算清楚的，亲人之间也只能做到多一些包容和体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