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李师师不得不说的故事——社会网络中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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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道德的罗二牛

莽山崔嵬，松涛阵阵。凛冽的寒风，夹着大块的雪，迎面砸在脸上，很冷。

我坐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面，怀里抱着一把冰冷坚硬的朴刀，木讷的盯着眼前那条下山的小路。

我叫罗二牛，在水泊梁山落草，跟着哥哥们干点没本钱的买卖。今天是山寨里排座次的大日子，此刻众头领们都在忠义堂（刚改的，以前叫“聚义厅”）里喝的热火朝天，其他的弟兄们也都在各自寨里大吃大喝，我却被安排来放哨，真是活见鬼了。

我费劲的裹了裹身上有些破旧的棉袄，把一只手揣进袖筒里，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手机的显示屏已经摔裂了，角上磨得很厉害，电池续航也大不如前，我却舍不得换。身为一名底层小喽啰，饷钱很少，平常还要耍钱喝酒拉关系，手头实在是不宽裕。

山寨规定，下山出任务、操练、放哨的时候是严禁玩手机的，不过从来就没人遵守。一整晚上都要呆在这鬼地方喝西北风，不让玩手机？开什么国际玩笑！

微博里高衙内又在晒他的新马车，车上坐着好几个花枝招展的网红脸，这是他的日常。我很想知道林教头有没有关注他，但是不敢问，我打不过他。

淘宝上各路人马在卖力的叫卖，清河县的炊饼、手工定制版的腰刀、东京汴梁的时髦衣裳、景阳冈的酒，卖什么的都有。最火的是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大老爷们，粉丝超级多，一晚上能卖上万的银两。

朋友圈里没什么看头，无非是头领们和弟兄们发的排座次的场景，再配上“替天行道”、“四海一家”之类的鸡血文，看着我都想吐。既然落了草那就做好劫道的本职工作，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

孙二娘发了一张酒宴上和武松的合影，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武松略带尴尬的笑容和旁边张青绿油油的脸色倒是挺应景。

扈三娘也发了合影，是跟宋大哥的，胸部紧紧的贴着宋大哥的胳膊，锥子下巴几乎要戳到宋大哥的黑脸上，就差抱着亲一口了。底下有人回复：“王英哥哥呢？”扈三娘回了一个：“在照相。”

看了一会儿，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心想省点电吧，夜还很长，睡会儿。就在这时，一条新的朋友圈让我睡意全无！那是我遥远的思念，我心中的痛，我的生命之光！

在我还没落草的时候，村里李老头家有个俊俏的丫头叫秀儿，把十里八乡的后生迷得神魂颠倒，当然也包括我。只可惜我实在是太穷，秀儿不怎么搭理我，连微信都不让我加。有一次我壮着胆子半夜去爬她家墙头，被李老头拿着棍子打了出来，从此她见到我都是绕道走，脸上全是鄙夷。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地主家的混蛋儿子正把哭天抢地喊救命的秀儿往小树林里拖，脑子一热便冲了上去，捡了一根木棍把地主儿子打了个七荤八素。那小子抱着脑袋屁滚尿流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喊：“罗二牛！你等着！”

秀儿被地主儿子弄伤了脚，坐在地上一直哭，我把她搀起来，尽量自然的帮她擦了擦脸上的尘土，半扶半抱的把她送回了家。这段路不长，却是我暗淡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时光，直到现在我好像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得罪了地主儿子肯定没有好果子吃，秀儿要跟着爹娘去东京汴梁亲戚家躲一躲，我也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况且我家里没有其他人，甚至所谓的“家”也就是一间四面漏风的草棚子、几个破碗而已，要是能做个上门女婿就更好了，但看他们没有收留我的意思，终究是没有开口。

临行前，秀儿轻声细语的感谢了我，朝我微微点了点头便坐进了牛车。我走上前去，说：“让我加你的微信吧！”她秀眉微蹙，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我站在村口，看着秀儿的牛车远去，直到不见了踪影才回过神来。这时远处传来聒噪声，地主儿子带着手下把村子翻了个底朝天，我赶紧跑了。

从此我浪迹江湖，饥一顿饱一顿，后来认识了几个大哥，东奔西跑想发财却依旧一贫如洗，过了几年便跟着大哥在梁山落了草。

山上的日子是寂寞难挨的，那个总共没说过几句话的秀儿成了心里唯一的挂念，我便在微信上频繁的联系她。

刚开始的半年，她偶尔回我一下，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对自己的近况却一概不提。后来她便不再回我了，音信全无，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仍然在她的微信好友里。

我一直想问问她，为什么没把我删掉，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我真的怕她把我删掉，所以近几年我已经很少给她发消息了，怕引起她的反感，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发个问候。

她不知道我落草，我没告诉她，怕她看不起我。其实，她压根就没问过我在做什么营生。

再后来，她的微信改了名字，叫李师师。我猜她嫁了个财主，因为她在朋友圈里变得很活跃，经常晒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稀罕之物。

今天晚上晒的是她的手，光滑白皙，珠光宝气，一段纤细的手腕从薄纱袖口露了出来，在烛光和首饰的映衬下格外让人心动。照片中她的手正在研墨，旁边随意散落的纸上写了几个字，看上去又瘦又硬，怪模怪样。

这么冷的天穿这么薄的衣服，她住的房子肯定很暖和。手上戴那么多首饰，她肯定不缺钱。她在研墨，她老公很可能在旁边写字。

我呆了一会儿，突然一跃而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挥舞朴刀在雪地里一顿乱砍，然后颓唐的瘫倒在地上，自言自语的说：“这本是常态，我发哪门子疯？”

过了数日，已是上元节后。宋大哥带着众头领在东京大闹了一番，按照惯例，这样的壮举山寨上下肯定要大说特说，乐和还要编成曲子来唱，但这次却很反常，众头领也都噤若寒蝉，手下的弟兄自然也都不敢多问。

这天依旧是我放哨，天色渐黑，远处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一手拎着两柄板斧，一手拎着一个大酒坛子，不用问，必定是李逵又喝醉了。他脾气太差，醉酒之后经常拿下属出气，我不愿触这霉头，想赶紧躲到了树后，脚慢了一步被他抓了个正着。

李逵歪着脑袋斜着眼，问：“你这厮在此作甚？”

我说：“站岗放哨。”

李逵大剌剌往地上一坐，扔下板斧和酒坛子，从怀里拿出两只烧鸡，说：“放的鸟哨！陪我吃酒！”

一来他是头领，我得服从命令；二来他已经醉了，脾气又差，我不敢得罪他；三来放哨和喝酒两相对比差距太悬殊，于是我便扔掉朴刀跟他吃喝了起来。

我不知道李逵为什么要我陪他喝酒，也许他只是觉得一个人喝没意思，随便拉个人来做个伴。他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骂几句笑几声，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酒品了。

酒酣耳热之际，我就坡下驴奉承了他几句，说前几天铁牛哥哥在东京闹出偌大的动静，定然让那些狗官吓破了胆。

李逵先是哈哈大笑，然后又怒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当日就该当场剁了皇帝老儿和那贼婆娘！”

宋大哥一直想招安，这我是知道的，难道发生在东京的事跟招安有关？那皇帝老儿和贼婆娘又是什么意思？好奇心起，忙问是怎么回事。

李逵不耐烦起来，说：“奸夫淫妇，有甚好说的！吃酒！”

喝到最后，他终于完全醉了，我试探了几句，他便颠三倒四的把东京看灯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我终于知道，秀儿，也就是现在的李师师，已经是上厅行首（官妓之首），而且与皇帝关系密切，像我这样穷的叮当响的小喽啰怕是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她了。

世道飘零，她坠入风尘倒也不是奇事，只是天下有那么多男人都能一亲芳泽，我却不是其中之一，这让我变得愤怒、嫉妒、怨恨，甚至扭曲。之后的几天里，我失魂落魄，向头领告了病假，借酒消愁。

有一天晚上，正当我喝的烂醉的时候，李师师又发了朋友圈，这回晒的是一个镶满了珠玉宝石的锦囊，配文“限量版哦，爱你”，后面加了好几个红心。

毒蛇一样的嫉妒心在酒精的作用下肆无忌惮的爆发起来，我红着眼睛给李师师发了一条微信：“大难临头却还不自知！”没等她回复，我又发了一条：“皇帝知你私通梁山贼寇，上元夜大闹京师，意图行刺，不日便要杀你！”

放下手机，我接连喝了好几碗，转眼间便把发微信的事给忘了。一夜昏睡之后，我在剧烈的头痛中挣扎着起床，扫了一眼手机，发现有十几条微信，竟然都是李师师发的。

她一晚上都在追问我怎么知道梁山贼寇找过她，又怎么知道皇帝要杀她，她该怎么做才能保性命。我看着一连串的问号和催促感受到了她的焦急和恐惧，心中竟然涌出了巨大的快感，在这一瞬间，多年的欲望和痛苦得到了补偿，我的脸上泛起了狰狞的微笑。

接下来，我便接着她的话茬顺口胡诌。我说我现在是蔡太师府里的虞侯，偷听太师跟高太尉密谈得知，梁山贼寇在上元夜大闹东京，龙颜大怒，捉了不少的大小头目准备问斩，其中一个叫张闲的，为求活命招供说李师师是梁山在东京的内应。

说假话的技巧在于，一句假话要用五六句真话来铺垫，这样更容易让人相信。上元夜闹东京是真，燕青冒充的张闲是真，皇帝要剿灭梁山贼寇也是真，更何况当日皇帝确实在李师师那里遇到了宋江李逵等人，事后虽然没有追究，但肯定是存了疑心的。

也许这些话并不是无懈可击，可一旦牵扯到了生死，人的辨别能力就会下降，李师师自然也不例外。她顿时六神无主，惊慌失措，说自己跟宋江等人见面只是为了得些银两，绝不是梁山贼寇的内应，不过上元夜的事情过去之后皇帝就再也没到她这里来了，看来确实大事不妙。我心里暗暗好笑，心想皇帝那么忙，哪有空天天来看你。

李师师问我，等皇帝下次来的时候跟他把事情说清楚、苦苦哀求，这样有用吗？我说，你以为你还能见到皇帝吗？下次见的，只会是带着刀枪的禁军。李师师没有说话，过了半晌问我，那有什么办法可以保住性命。

谎话编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敷衍她说，跑啊，跑得越远越好，跑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找个老实人嫁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李师师又沉默了，过了好久，她说她可以离开东京，只是天大地大，哪里才是容身的地方？有哪个可靠的人能收留她？

我的心中一动，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梦想开始升腾，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你，我可以带你走。

接下来依旧是长时间的沉默，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的心在狂跳，额头在冒汗，手在颤抖。

终于，李师师问我，愿意为了她放弃身为太师府虞侯所拥有的一切？她有钱，需要的只是一个坚强的依靠，而我是太师府的虞侯，官虽然不大，总比平民老百姓强。

我说，当然愿意，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再大的官也可以不做。不过我现在正在外地公干，不在东京，所以没法立刻去找你。

最后，我俩约定，半个月后在老家村子的小河旁边见面，然后远走他乡，浪迹天涯。

一条酒后的微信竟然能引起这样的变故，实在是出人意料。如在梦中的我开始准备脱身，我找所有认识的头领和弟兄借了钱，答应他们付一倍的利息，有不少人都上了当。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趁着放哨偷了一艘小船悄悄下山，删光了微信里所有梁山的人，直奔老家。

李师师迟早会发现我是骗子，但我不在乎，哪怕她离我而去甚至让官府来抓我都无所谓，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没什么可失去的。对一个贼寇来说，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图| 不道德的罗二牛

二、影响力模型

罗二牛所实施的这次电信诈骗，其实可以看作一个模型，一个关于小人物在社会网络中影响力的模型。

根据百度百科，社会网络是由许多节点构成的一种社会结构，节点通常是指个人或组织，社会网络代表着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社会网络纷繁复杂，但如果以个人为中心向外扩展，其边界却很有限。

1967年美国社会心理学家米尔格伦提出了“六度分隔理论”：在社会网络中，任意两个人都可以通过亲友之间的连接关系建立联系，这中间最多只要通过六次传递。也就是说，如果我想跟美国大统领取得联系，最多只需要五个中间人。

“六度分隔理论”是否准确并不很重要，它的主要思想是说在社会网络中人与人的社会距离并不遥远，就像故事中写的，梁山底层小喽啰罗二牛与徽宗皇帝中间只隔着一个李师师而已。

人与人在社会网络中进行交流和影响，于是便产生了影响力。关于影响力的范围，可以参考社会心理学家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基斯、詹姆斯·富勒在他们的著作《大连接》中提出了“三度影响力”原则，即人们在社会网络中的影响力可以覆盖朋友（一度）、朋友的朋友（二度）和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三度），随着传播范围的扩大，影响力逐渐衰减，如果超过三度范围，影响便会消失。

当然，有的人在社会网络中的影响力能够传播到三度以外，甚至覆盖数亿、数十亿的人，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大人物。但是，普通人的影响力很难达到三度的范围，像罗二牛这样的人，正常情况下他的影响力仅限于一起喝酒赌钱的山寨弟兄和被劫道的往来客商，再远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所以，世界很小，却也很大，这就是 “六度分隔理论”和“三度影响原则”所反映出来的社会网络，也是影响力模型的既定要素。

模型的魅力在于可以增加各种各样的假设和变量，因此我们在罗二牛的故事中增加了一个科学技术的因素——微信。

李师师虽然在罗二牛的三度影响之内，但两个人处于完全不同的维度，正常来说罗二牛是影响不到她的。机缘巧合之下，罗二牛获得了一个关键的信息，并且借助微信将信息传递给了李师师。

在这个过程中，代表科学技术的微信起到了放大器的作用。它没有扩大罗二牛影响的范围，却增强了影响的力度，从而成功改变了李师师的行动，完成了正常状态下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综上所述，在这样一个既小又大的纷繁复杂的社会网络里，在既定的生理和自然条件下，作为小人物的罗二牛要想放大自己的影响力，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掌握关键的信息，二是借助某种手段将信息传递给特定的群体。

图| 世界很小，却又很大

三、小人物的影响力

身为一个现代人，我们已经非常熟悉罗二牛的第二个条件。我们习惯于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人、物、信息的高效流动，也都或多或少的借助各种公共平台来实现自身的影响力跃迁。

但对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影响力仍然很有限，一个写字楼里敲键盘的普通上班族在社会网络中的影响力跟罗二牛的区别并不大。大家也可以思考一下自己能够对多少人的行为产生影响，以及产生多大的影响。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我们并没有实现罗二牛的第一个条件，我们掌握的信息对别人没用，或者用处不大。换句话说，我们无法满足别人的某种需求，也就是缺乏在社会网络中放大影响力的核心能力。

罗二牛综合现有的信息，利用李师师追求安全的心理编了一个谣言，这是他的核心能力。网络写手在阅读网站上写小说，“小说”就是核心能力。网络主播搔首弄姿博关注，撩拨观众内心深某种情感就是核心能力。

但是，罗二牛的谣言成功了，无数的网络写手和主播却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原因在于，对李师师来说罗二牛的谣言事关身家性命，是无可替代的，罗二牛的核心能力足够强大，而众多无名的网络写手和主播却有着无数的替代者，他们的核心能力过于弱小。

经济学中的“二八原则”在几乎所有的领域中都成立，“赢者通吃”是社会网络的常态。要想提升自己的影响力，就必须形成自己的核心能力，并以“前20%”为目标持续不断的进行强化。

图| 二八原则，存在于几乎所有的领域

这样一个过程必定充满了艰难和痛苦。虽然我们不能排除有些人确实特别幸运，但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不停的学习、思考、实践是唯一的途径。即使是拥有傲人的天赋，也只是起点比别人高一点而已，如果没有足够的努力很容易就会淹没在充满变数和风险的社会网络中。

四、有利的一面

有一个有利的条件是（或许是复杂社会网络中唯一的有利条件），我们所处的中国足够大，结构足够复杂，层次足够丰富，社会网络各节点和层级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流动性，从而为我们提供了足够多的可选择性。有一本很好的书叫《反脆弱》，作者在其中反复强调可选择性的重要。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从一线城市的CBD到八线乡镇的下沉市场，从科技精英到小镇青年，从体制内科员到带货主播，每个群体都有趋利避祸的行为动机，也都有自己不同程度的价值坚守，这就是等待我们去满足的需求，也就是我们扩大影响力的坚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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