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镇中年的呼吁和自白

有一天夜里,睡不着,慢慢就想到了这个题目,犹豫着,要不要写,直至三四天之后的今天,还是觉得不吐不快,就决定写出来。

那个睡不着的的晚上,天很冷,外面的北风死了亲娘一样呜咽着,把这座寂寞的小城衬得越发孤寂。那一刻,觉得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好像有个非常经典的短小说,大概内容就是:地球上最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

说实话,如果那一刻地球上那最后一个人是我,我倒是真的好盼望敲门声后能进来一个什么,什么都可以,如果能和我谈一谈寂寞最好,如果能把我和寂寞一口吞了,更好。那一晚,我就是这种心情。

我生活在鄂尔多斯,据说这是个三线城市,但我的直观感觉说它是四线城市也一点儿都不为过。当然,如果仅仅把通畅的高速路、便捷的国际机场、林立的高楼作为硬性指标的话,那么它的确算一个城市。

可是,一个城市,真的仅仅只有这些就够了吗?

更不要说,我常年居住的地方,只是一个距离鄂尔多斯市区不算太远却足够小的小镇上。是的,我是一个小镇中年, 毕业之后就在这里落脚,仅仅因为我的父母家在这里,所以,工作,娶妻,生子,都在这个地方。到今天,已经工作十五年了。如果没有意外,正像许巍所唱,我在这里活着,也必将在这里死去。如此而已。

只是,好像我并不是一个那么安分的小镇中年,不要误会,我的不安分指的是我的内心,而这不安分绝大多数时候只是来自于我对自由空气的向往,对,自由空气。因为,在我心里,一个地方,一个城市,一个可以让人安稳自在又不那么寂寞地活着的城市,应该像大海一样,最不济也应该像一条大河一样,里面各种各样的生物可以自由呼吸,自由往来。我又没有做一条鲨鱼的雄心,我只想做一条自由呼吸、和同类一起畅游的鱼,仅此而已。

然而,这样的小镇注定不会给我提供一片自由的水域,它是一小块干渴的陆地,仅有的那几棵草、树,是怎么也组不成一片林子,更形不成一道风景的,在这样一小块空间里,一个人的孤独寂寞无处躲藏,因孤独寂寞而起的羞耻与失落更是常年以一种一丝不挂的姿态暴露在众多麻木的看客眼前。

在小镇,我做为一个始终因寂寞而清醒的中年,渐渐将因孤独寂寞而老死。人对死亡有足够的恐惧是因为死亡是不可知的,而比这更恐惧的,是清醒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我不是圣人,也不是英雄,所以,我没有勇气清醒地看着自己死去。

再说一遍,我只是个普通平凡的小镇中年,略有不同的,只是我比其他人更渴望一片自由的海。所以,我不想麻木至死。

而许多的三四线城市,以及比这些城市更小的小镇,千百年来都不曾流动过,今后一个时期也注定不会流动。一个人身陷其中,就如身陷泥淖,人情,世故,关系,强权,后门,无知,自大,狭隘,都像一片又一片强力镇静剂,让大剂量服药的你,一点一点丧失掉当初那颗年轻躁动却活力四射的初心。你活在这样的小地方,你看似平静下来,其实,那不是平静,那是麻木。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说你周围也全都是和你一样平静的人,而其实细看一下,他们眼神里的麻木明明已经无药可救。

是的,一片看似平静,实则麻木的小镇人,组成了外界看来平静如水的生活。

而我,一个小镇中年,觉得与其说这是平静如水,不如说这是麻木如死。

曾经短暂地在一些大城市停留过,有时是培训学习(一般来说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有时是旅游。走在这些城市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的游逛或者专心致志地去寻找它的博物馆,图书馆,或者一处幽雅有逼格的咖啡馆、书吧,沿途风景,人来车往,的确陌生,但这陌生中的自由却也一下就扑面而来。你能感受到身处人群中的亲切,可是,你们却又互不认识,更不会互相干涉,你能很分明地感受到一种自由的快乐——这,大概就是城市,尤其是大城市的魅力吧?不,更准确地说,这就是城市文明的本质吧,自由,却不孤独。

大城市是高速流动的,人、物、信息,每天都在川流不息地运转着,维系着这片自由水域的清明自在,生生不息。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入职机会,也有各种各样的生存之道。这里有高大上的核心商圈,也有草根味浓厚的大卖场。这里有器具典雅觥筹交错的商务饭店,也有雾气蒸腾人头攒动的大排档。如果你真的是一条鱼,那你就在这片海里畅游好了,只有这样,才容易遇到同类,也才不至于那么寂寞孤独。如果你真的不是一条鱼,你也可以在这片海里逐渐游成一条鱼,一条不那么孤独的鱼。

而自由流动,不才是一个个体生命的基本权利和生存之道吗?(想想我们浑身长毛的祖先们是怎么一步一步从森林、洞穴流动到今天的,你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我是一个小镇中年,曾经因为惧怕城市的大海而让身上的鳍渐渐退化,终至缩在这个小镇的泥淖里呼吸困难。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如果你是一条鱼,而你选择了远离水,那你将成为这个星球上一种孤独到丑陋的奇怪生物。

高仓健在N年之前演过一部经典电影,名叫《追捕》,他扮演的硬汉杜丘被迫服用一种强力镇静剂,可是每次趁人不备,他都把这药吐掉。所以,他并没因麻木而受人操控,当别人威逼利诱他跳下高楼融入蔚蓝时,他激烈反抗,并最终成功地洗脱罪名,找到了真正的自由。

做为一名小镇中年,我也像杜丘那样被逼误服过许多这样那样镇静剂,可我没有从开始就觉醒。后来,当我发现了这药的可怕之后,就停止服药。虽然还有残留,可我相信,终有一天,会彻底消除干净那些残留药效的。

我不为我现在的处境悔恨和流泪,这没用。有用的是现在就一跃而起,开始努力,哪怕做一条狗,也要投入大城市自由的怀抱。如果说真有泪,我也想为这个小镇上那些比我年轻许多的人们流,醒醒吧,努力去大城市的海里做一条鱼,那里才有蔚蓝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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