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酒店,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查小茶匆匆去职工淋浴房洗了个澡,又去食堂赶了个早餐的末班车。
苏珊一般是不在食堂吃早餐的,一是她认为睡美容觉比早起半小时就为吃个免费早点更重要,二是食堂不提供她喜欢喝的咖啡,还不如买点吃的到办公室,再去茶水间冲一杯咖啡。
而今天,查小茶在食堂里居然看到了苏珊。
“经理,你怎么在这?是微服私访,还是体察民情啊?”查小茶觉得很新鲜,不相信是苏珊本人在吃。
“少贫,我刚从我姐家回来,路上有点累,就想吃点清淡的。”
“呦呦呦,苏经理对食堂餐饮有意见了,嫌没油水啊!”不知什么时候,餐厅主厨叶振华站在了她俩旁边。
“叶师傅,我可没那个意思啊!清淡有利于身体健康,我求之不得。”
“苏大经理,您给各部门带个话,今天下午四点食堂推出新菜品,告诉人们来试吃,多提宝贵意见。”叶振华双手做抱拳状。
“好嘞。”
白松也换上了正装来蹭早餐的残羹剩饭,坐在离苏珊和查小茶很远的地方低头默默地吃。苏珊招呼他来这边一起吃,他只是摆摆手,而不善于伪装的查小茶早已脸颊发烫。
部门经理们在谭总办公室开早会,查小茶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她在思考自己能否装作没事儿人一样面对白松。
“下班见个面吧。”有微信进来。
是许常发的。
他的十一并不好过。自从他向许云帆坦白了分手的事儿并以暴躁的方式把许云帆一个人丢在饭店时,他的心里没有一刻是踏实的。而起初要面子的许云帆并没有一气之下回老家,而是在酒店房间里等待儿子的道歉与解释。
谁知等来的是一条信息:“妈,我现在心里很乱,项目也很忙,你先回家吧,过段时间我回家看你。对不起你。”
儿子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关心如此抗拒,要强的许云帆无法放低姿态再去求和,于是一字未回地走了。直到许常发微信问到了没有的时候,她只冷冷回复了两个字“已到”。即便千万般担心许常,也再不多问一个字。
此时的许云帆突然有种自己存在是多余的感觉,更觉得许常不仅辜负了她的好心,更在心理上拒她于千里之外。
许常的心里也不好受,但他实在没有精力应付母亲关于“当初就该听话不要找查小茶”和“为什么在我稍微同意时分手”这两个问题上的纠缠。
他埋头于街心公园的项目七天,也胡思乱想了七天,结论就是他想和查小茶好好谈谈。
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了挽回而谈,还是为了死心而谈。
他只知道他想和查小茶说说话,哪怕吵得歇斯底里,哪怕吵得痛哭流涕,哪怕胡言乱语,哪怕颠倒逻辑,只要诉说的对象是查小茶就行,分手的痛对于他来说像喝韩国清酒一样,当时只知道喝酒是既定事实,但后劲儿上来却令自己痛不欲生。
而查小茶拒绝了他:“没这个必要吧。”
“这么无情,你是不是有新欢了?”
“无聊!”查小茶觉得不可理喻,回了两个字,一股气把手机摔在桌子上的同时,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曾经的挚爱竟然让自己如此作呕,也不至于吧。查小茶越琢磨越心慌。
午休时她买了验孕棒测,T区出现了浅浅的一道粉线。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有了欲哭无泪的感觉。
在卫生间里拉着高西西,浑身颤抖:“我该怎么办?”
“别急别急,验孕棒也有不准的时候,再说晨尿最准了,你都吃了这么多东西了,谁知道呢!”高西西连忙安慰她。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中奖啊!”查小茶抓乱抓头发。
第二天早上,粉色的两道杠如此扎眼地毁灭了她侥幸的一丝幻想。
上一次得两道杠是小学时荣升中队长,班主任为她戴上“两道杠”,同学们起立鼓掌,那时候觉得每一天的阳光都那么灿烂,每一晚的睡梦都那么美好。
而这次的两道杠,确是这么见不得光,甚至充满龌龊之罪。
“帮个忙,请假,陪我打掉。”查小茶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高西西。
“那怎么行?据说得家属签字,万一有问题,我怎么向你父母和许常交代?!”
“不要提许常了,我和他没关系了!”查小茶大吼起来,把验孕棒狠狠摔在地上,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这事儿偏赶上你这么个情况,我也没有处理经验啊,不是我不帮你,好歹这是一条生命啊。”高西西也蹲下来,拍拍查小茶的背。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假如你是我,你能怎么办?”查小茶抬头看了看高西西,又低头大哭起来。
高西西无言以对。
是啊,这世界本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因为你永远无法经历与别人一模一样的阳光与黑暗,所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评论别人甚至下定论,这种做法本身就是不道德的事情。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别后悔就行。但是我个人认为,孩子是许常的,就有必要让他知道,由你们两个做出决定最妥,他不仅要对你负责,你俩更要同时对孩子的命运负责。”高西西说。
查小茶渐渐平静下来。
没错,今年她逐渐接到了同学朋友们为孩子办满月酒和百岁宴的喜帖,接到第一封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了,而这一代人也一个个步入了家庭生活,原本对小孩子无感的她,也情不自禁地在逛街时逗逗对面的小baby。
此时存在于她肚子里的只是一颗受精卵,虽然是个生命体,但毫无感情。可她却是那么舍不得,也无法接受自己在分手时一只脚踏进母亲的行列。
她请了病假,打电话约许常见面。
此时查小茶也不期待许常能负起什么责任,只是希望许常能够陪自己做手术,且不要有任何埋怨。
原本一股脑要倒出一肚子话的许常,却在查小茶说完第一句话后沉默了。
“我怀孕了,我算了下日期,就是爬山那次。”
许常低着头,久久不语。
“这个孩子不能要,我不要求你陪我去医院,只是我们共同造的孽,要共同面对,你有必要知道。”查小茶接着说。
“什么叫造的孽?那不是孽,是我们的孩子。”许常终于开口了。
“那又怎么样?别说我们分手了,即便没有分手,我能生下来吗?你能娶我吗?”查小茶的声音高了八度,目不转睛地盯着许常。
“我能!”许常站了起来,把面前的冰水一饮而尽,嚼冰块的声音嘎嘎作响。
“妈,你不是同意我和小茶了吗?那我们现在就结婚!”许常掏出手机给许云帆打了电话。
查小茶惊呆了。
曾经她多么盼望这一天,当收到同学们的结婚请柬时,当许云帆当面反对自己并出言不逊时,当加班到深夜回到宿舍独自泡面时,当怀着羡慕的心情为高西西当伴娘时,她多么希望许常能鼓起勇气站出来说一句“我娶你”,如果许常足够笃定,就算家徒四壁,她也能过得繁花似锦。
“小茶怀孕了,我要为她负责!”没等她反应过来,许常已将怀孕的消息告知许云帆。
要强要样的许云帆再也高冷不起来了,立马定了最近的航班飞到了兴北市。而查小茶也不得不将消息告诉父母,查林和纪淑琴先是在电话那头骂了她半天不珍惜自己之类的话,得知许常的决定和许云帆已在飞机上,也连忙往机场赶。
傍晚时分,人员终于到齐。
许云帆先是大骂许常破坏家风有悖道德,接着又翻旧账提起国庆长假许常将她赶回家的事情,中间含沙射影地夹杂着对查小茶作为一个女孩子如此上赶而随便的不屑;而纪淑琴自然不甘示弱,虽然自己女儿也该挨五十大板,但许云帆为儿子推脱责任自然是说不过去的,何况许云帆一直反对许常和查小茶,这事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于是,本来应该运用情商来收拾的局面,变成了动用嘴皮子让残局变得更加破败得不可收拾,三位家长心中的闷气和积怨,终于有了对峙的机会和发泄的出口。
而查小茶望着唾沫星子横飞的三位家长,突然笑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笑,只是觉得好笑。一夜之间剧情扭转,原本已接受分手事实的父母,此时在和前男友的母亲据理力争,而面红耳赤的许云帆,也让她觉得难得的真实。
“笑什么呢?”许常不解地看着她。
“没什么。”
“和好吧!结婚吧,生下来,养活大。”许常握住查小茶的手。
查小茶不知该喜还是悲。
“别吵了!吵有什么用!我说一句!”许常大声说:“我要和查小茶结婚,越快越好。”
许云帆、查林和纪淑琴呆住了。
“这个孩子我要负责,我相信,小茶也不忍心打掉。”许常不理会他们的惊愕,拉起查小茶的手。
三位家长面面相觑,查小茶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