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位朋友,我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的故事,我知道得也不多。所以,我只能从我还记得的地方说起。
那是高考前一夜。下晚自习时,他对我说,要不要到操场去逛逛?我舒展着身子,点了点头。
操场一角有几排单杠。我们找了一根坐上去,他开始在上面玩各种花式动作。玩了一会,他停下来,问我,你是不是喜欢班长?我一怔,说到,你怎么问这个?他说,我也喜欢她。路灯正照在他脸上,我看见他朝着我坏笑。他说,你再不跟她表白,我可要捷足先登了。我感到脸颊发热,说道,你要表白就去表白,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盯着我,叹道,人呐,真是奇怪。明明很喜欢,却不敢说出口。还不如狗呢,喜欢就干。我白了他一眼:那不叫喜欢,那叫发情。
他“嗯”了一声,双手握住单杠,身子转到下面,两只脚先后从单杠下面穿过去,用脚背勾着单杠,然后放开了手,整个身子就靠脚背勾着。我吃了一惊,说道,你别掉下去把脖子扭了。他双手抱胸,两眼望天,说,你的梦想是什么?我抬起头,几颗星星朝我眨眼。我说,不知道,现在只想考个好点的大学。你呢?他闭上眼睛,隔了一会,说道,以后你就会知道。
我纳闷他卖什么关子,恰巧看见不远处路灯下有一个人在看书。学校规定,下了晚自习后,教室就会熄灯。有些学生想继续学习,但是又嫌宿舍吵,就会跑到路灯下看书。我盯着那人看了一会,“二狗子?”“谁?”“他是我小学同学,以前常欺负我。我发育得晚,所以打不过他。没想到这家伙学习这么刻苦。”“哦。”他低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宿舍了。”
我们从单杠上下来,走了没几步,他回头朝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我放轻脚步,跟在他后面。快到二狗子身后时,他回头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脱下衣服,猛地跳到二狗子身后,将衣服罩在二狗子头上,一顿乱捶。边捶边喊:“快打呀,愣着干什么?”我赶紧冲过去,把拳头雨点般甩在二狗子身上。
二狗子被我们打得团团转,就像路灯下的飞蛾。我们瞅准时机,抢回衣服,发一声喊,一起跑了。二狗子找不着北,兀自转了几圈,踉踉跄跄,东张西望,哇哇乱叫。可惜我们早已经逃到黑暗中去了。
下次再见到这位朋友,已经是好几年之后了。高考完之后,我本想去找他,但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直到那天我加完班,回家时,天下起了大雨。我在公交站台躲雨,和他撞上了。于是一起去吃饭。我们谈到工作。他说他现在的工作枯燥无聊,继续做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成长,而且在这个地方待得太久了,厌倦了,他想出去看看,所以他决定要辞职去首都。
我们吃完饭,雨还在下。他走到街上,抬头望着天,展开双臂,让雨淋在自己身上。我正呆呆地看着他,他回过头来问我:你有多久没淋过雨了?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很久了。“那一起淋吧。”见我没动,他接着说道,“就当是为我送行吧。”于是,我就莫名其妙地加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艺术中。
我跟着他在雨中漫步。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流到我的眼睛、脖子里。我们沿着马路走,橘黄色的灯光照在路面上,生起了一团团火。此时夜很黑,路上除了我们俩,见不到其他人。他对我说:“有件事我一直想做,但一直没机会。现在夜黑风高,时机正好。”还没等我说话,他就开始做了。于是,我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为震撼的行为艺术。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唱歌,还一边脱衣服。路过的汽车滴滴叫着,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愤怒。雨下得更大了,但还能听见他在唱歌。我清楚地记得,他将内裤扔掉时,嘴里唱的是“注定我要浪迹天涯,怎么能有牵挂”。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我瞬间失去意识。当我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医院了,手上插着管子,身上包着纱布。医生对我说:“你真是命大,被雷劈中都没死。”我用力挤出几个字:“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医生说:“就你一个人啊。救援人员赶到的时候,发现你光着身子躺在地上,身上还在冒烟呢。”
我无力再说话,闭上眼睛,眼泪哗哗往下流。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