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我倚着窗口,手指一遭一遭的拨弄这琵琶弦,嘴中有气无力的唱着那两句词,眼睛却望向街角的一对故人,“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早知-贾-无情,嫁与-弄-潮儿。”
“自古月有阴晴圆缺,果然还是缺的日子多……”
白乐天背着两个沉重的包袱 。他老了,一生娇惯,赶这么久的路也累了。白杨氏(白乐天的妻子)提了点什物,摇摇晃晃的走在他的后面,路并不是很平稳,加之乐天走的很快,没有半点要等她的意思,白杨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乐天停住了,肩上的包袱悄然落下,落在地上也悄无声息。白杨氏心中一喜,以为乐天在等她,兴奋得颠颠簸簸的跑了过去,却只见乐天噙着泪水,一副极力隐忍的样子。
“居……居易哥哥。”一徐娘一脸不可置信的叫着乐天。乐天忍不住了,也没顾住白杨氏的颜面,箭步冲去抱住那女人。
狠狠的抱住,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女人早已满脸泪水。
白杨氏脸上尽是尴尬之色,不知如何自处。倒是女人旁边的老人用他那枯劲的手,强行把他们分开了,“白郎君请注意一下,不要污了我女儿的名节。”
乐天满脸痛苦:“伯伯,你又何必呢!你又不是不知我心心念念的一直是湘灵。”
“你心心念念又怎么样,你还不是没有娶她,当初你向当地所有人宣布,你会娶她,然而你不要了,还有谁会娶。”老人怒道。
湘灵声音哽咽:“爹,你别说了。”
老人又心疼又无奈的停了声。
“小灵,你还没有嫁人吗?”乐天想抹去湘灵的眼泪,抬了抬手,还是放弃了。
湘灵低着脑袋摇了摇头 。
“小灵,你瘦了,你老了,你的眼睛也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含灵了。”乐天顿了顿,“小灵,你过得并不好,你看看我,我也一样,一点也不好。”
“白郎君,你有夫人了。”湘灵吸了口气,倔强的抬头,转向白杨氏,一字一顿的说,“是她,不是我。”
乐天听了很不是滋味,像是有人把他从摘星台上抛下,明明是那么轻的动作,却疼进五脏六腑:“小灵,对不起……”
“小灵,我很想你……”
白杨氏一直默默地站在他的侧后身,低头挡住了思绪,但乐天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着;每一个动作,她都尽收眼底,牵引着她那细弱的神经,虽然早知他有一个……
“我也是……”
我把这些情景尽收眼底,白居易之前多爱湘灵啊!但还是没有办法娶她。除了湘灵以外看不到别人星点好。
十七年前……
“郎君,您回来了啊!”奴仆弯腰问候到。
“是啊!”白乐天脸上洋溢着和煦的笑,他现在正值有冲劲的日子,走起路来,步伐好不含糊,大步流星直向前。
待乐天走远了,两奴仆才小声议论。
“郎君准是去见湘灵了。”
“一看就是。”
“我怕大娘子是不会同意的。”
“我也认为,”那奴仆顿了下,想着将要说出的话不会惹出非议,才说,“湘灵就出生差了,其余都好。”
“嘘!有人来了,我们再多舌,怕是要挨板子了。”
两奴仆整了整衣襟,严肃的站好。却见乐天手中拿了个明晃晃的东西又跑出了门。
两奴仆对视:怕是不妙了。
“小灵,小灵!”乐天推开那扇破旧的木板门,伴随着尖长的一声“吱”-门推开了。
穿一袭鹅黄色衣裳的花信女子放下了手中的琵琶,急忙迎了上去:“居易哥哥。”
“叫乐天。”乐天眉毛一蹙。
湘灵踮起脚抚平了他的眉毛,轻柔柔的。“你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啊!连个称呼都还要计较,我叫你居易哥哥是因为我参与了你的前半生。”
“那后半生呢!”
湘灵调皮一笑,眼里闪着光:“你什么时候娶我,我再什么时候叫你乐天。”
“坏丫头。”乐天宠溺的看着她,“伯伯呢?”
“爹他出去卖东西去了。”
“噢,”乐天眼里全是深深的笑意,“小灵,你穿这衣服就像那小黄鸭一样。”
“嗯?”呆呆萌萌的,还未反应过来。
“说你可爱呢!”
“嘻嘻,”湘灵把琵琶抱了过来,“你坐下,我给你弹首曲子,我新向小乐学的。”
“好。”乐天坐了下来,开始认真聆听。
湘灵闭了眼睛,拨动着琴弦,沉浸在音乐中。
时缓时急。有时就如在你耳边窃窃私语,弄得你瘙痒难耐;有时就如哗哗啦的大雨,让你酣畅淋漓。
一曲毕时,乐天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湘灵叫醒了他。
“好不好听?”
。“好听,缓如私语,急如大雨。”乐天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乐把你教得很好嘛!”
“当然,小乐可厉害了!”
“嗯呢 ,”他从袖口拿出一支银簪,“小灵,这个给你。”
湘灵看了一眼,三寸金莲的款式,莲心还有一颗明闪闪的珠子,她很喜欢,只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不能收,“不用了,这一看就很贵重。”
“小灵,”乐天把簪子轻轻的插在湘灵的发包中,“你收下吧,今天我就向母亲说娶你为妻。”
湘灵眼睛瞪的大大的:“什么?”
“我说,我今天就去向母亲说娶你为妻,结发夫妻。”乐天看着她,觉得越发可爱。
“结发夫妻?”
“结发夫妻。”
“白居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白大娘子槌床大怒,瞋目切齿的看着跪在堂中之人。
“母亲,我知道,我要娶小灵。”乐天直视白大娘子。
“季庚,你看看他,他现在为了湘灵那个死丫头和我顶嘴,”白大娘子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你看啊,我们教的好儿子。”
“乐天,你要娶只可以娶官宦小姐,你看看那个湘灵,她对你的仕途没有半点好处。”白季庚冷冷的,就像上级对部署说话的那种命令的语气。
“大人(唐代对爹的敬称),连仕途都还要姑娘家保,那我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乐天挺直腰杆,“况且,我只想娶她。”
“你后边没了我们,我看你拿什么娶。”白季庚拂袖便走了。
白大娘子看了乐天一眼,痛心疾首的说:“乐天,你不是小孩子了,儿女情长怎么会比百姓重要。”
湘灵没有百姓重要,但在白乐天心里,比白乐天还重要。
夜晚,白乐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待打定主意后便沉沉的睡了。
翌日,乐天早早的去了湘灵家。
看着乐天远去的背影,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白大娘子说,你还这样放任他,他会被那小妖精缠得脱不了身的。
白季庚笑了笑,我了解他,他一心爱护百姓,怎么会折在她身上,我可不允许他的前程就这么毁了。
乐天撞见了匆匆去出摊的湘灵爹爹,问了声伯伯好,便又直冲院中。
“等下,小灵还在梳妆。”湘灵爹爹笑吟吟的看着乐天,这娃儿生得好!相貌不俗,品格不俗,家室不俗,重要的是他俩心心相映。只是不知道他家是否接受小灵,“你在外头略等片刻再进去,我先出去了。”
小灵多好啊!相貌不俗,品格不俗,就是家室不好。小灵你的行为举止并不比那些小姐们差,你应该是那最大气的小姐,嫁一个好人家,有享不完的福,而不是出生在这困窘的家里。
湘灵爹爹叹了口气便走了。
乐天略待片刻后,敲门道:“小灵,你弄好了吗?”
湘灵满心欢喜的插好那支三寸金莲,答到:“好了。”湘灵抱着那微薄的可能,希望乐天带了的是个好消息。
满心欢喜的推开门,却看见了乐天那张忧心忡忡的脸,欢喜慢慢挎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羞辱感。
“没有应允是吗。”
“是。”乐天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那行吧!那就这样吧!”湘灵有些激动,她扯下三寸金莲,她不想拿着它,感觉它带来的只有无尽的屈辱与空欢喜。湘灵扳开乐天的手,把簪子扔到他的手中,“你走吧。”
“小灵,你别这样。”乐天扯住她的手腕。
“那你想我怎么样啊!”湘灵一回头,眼睛就红了,眼里全是受伤的神色。
乐天抿着嘴:“我们逃走吧。”
湘灵眼睛由于震惊而睁得大大的,一脸不可置信,她没想到乐天竟然有这个疯狂的念头,“你爹娘呢,你不要他们了?”
乐天摇头。
“功名你也不要了?”
摇头。
湘灵笑了笑,说不清什么滋味:“局易哥哥,可我不能扔下我爹爹不管,他就我一个女儿。”
乐天抿嘴:“小灵,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可是我真的……”
乐天想,如果自己有功名,是自己考的,不是凭借家里的力量,这会不会有所改变,会不会……
他牵着她的手,穿过人山人海,但是他们谁都开心不起来,纵使这儿灯火阑珊,纵使他们就在对方身边。
乐天跑上城墙,对着下面的小灵,对着下面乌泱泱的人喊到:“小灵,我一定会娶你的,明媒正娶的娶!”
下面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毫不留情的讥讽到:“这白家郎君怕是疯了吧,放着小姐不娶,非要娶这么一个丫头。”
除了湘灵她笑的蹦出来泪花。她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匆匆的也跑上了城墙,喊到:“好,我等你!”
无论多么久我都等,等你的明媒正娶,等到你老了,等到我老了,等到他家都老了,等到我死了。
乐天重新牵起她的手,把三寸金莲重新放回她的手中,一脸认真的说:“小灵,不要扔掉这支簪,不要把它还给我。”
“好!”除非你娶了别人。
“乐天,你如果想去考功名的话,你就去吧,我不能困住你。”湘灵说这些话的时候,散着温柔的光。
乐天笑了:“还是小灵懂我。小灵,你说,如果我靠自己考的功名,母亲会不会答应我们。”
“会的,你一定会娶我的。”湘灵一脸笃定的说。
“好,”乐天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我们先回去吧,夜凉了,我送你回家。”
“好!”
一阵风吹来,有些发凉。乐天将她的小手紧紧捂住,就用这样奇怪的姿势送她回了家。
乐天一会到家就有奴仆告诉他,白大娘子叫他过去一趟。
“母亲,你叫我来所为何事?”乐天进了房,恭敬问到。
“你今日在街上都做了些什么!”白大娘子眉毛拧成川,脸红筋胀,粗着脖子问。
“没做什么啊,我只是向他们宣布,我要娶湘灵,明媒正娶。”
“跪下。 ”白大娘子怒道。
乐天听话的一板一板的跪下:“望母亲成全。”
“混账,”白大娘子怒骂,“湘灵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娶她,是会让祖上蒙羞的。”
“湘灵样样都好,怎么会让祖上蒙羞。”乐天反驳。
“就因为她的身份,她一个平民之女,你呢,你是白家郎君,她哪里配得上你。”白大娘子强迫自己冷静,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母亲,你说过,人人都是平等的。连圣人(皇上)都可以娶平民之女,为什么我不可以。”
“混账,你居然还编排圣人。”白大娘子火气又往上涨,但更多的是害怕,怕隔墙有耳,“你怕是命都不要了。”
“母亲,你说过的……人人平等。”
“冥顽不灵!”
“母亲,如果我考了功名,你们可不可以答应我。”乐天服软说。
白大娘子心里冷笑:“你考了再说。”
她倒不是认定他考不上,而是认定他抗争不了。
这一切我都知道,我甚至还知道他们的未来。那时候我听白府传来的怒骂,还在感到惋惜,想:白乐天一定会娶小灵的。
“妾住洛桥北,君住洛桥南。十五即相识,今年二十三……”乐天提起笔就做诗,他很想小灵,以往小灵哭的时候,他还笑她像只兔子一样,而如今却心疼的不得了。他看着小灵站在城门口,眼睛都红了。唉……他才刚到江南,就思念心切,“愿做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做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乐天深深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还要多久才可以再次见到她。
“小灵,我到江南了。江南很美,但是我更喜欢符离。因为那里有你,母亲很专制 ,不让我给你写信。旁边的仆人全是她派来监视我的。想听你弹曲子了,真后悔离开之前没有再听一次你弹的曲子。今天吃了点江南小饼,不是我喜欢的味道,我吃了两口就没吃了。大人给我弄了好些书来,要我好好考,说……别给白家蒙羞。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只不过他们只字没有提我们成亲的事情,我知道他们很有可能是糊弄我。但我还是抱着微薄的希望,希望会有好转。”
乐天写好后小心的装进一个信封,细细的封上口,把它放到匣子里锁上。他不敢叫仆人寄出去,到时候,白大娘子又要找麻烦了。
“小灵,吃饭了。”湘灵爹喊到。
“爹,我不想吃。你吃吧。”湘灵在房间答到。
“快点出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湘灵爹爹在不停碎碎念,“快点啊。”
湘灵慢慢吞吞的走了出来,盛了饭,摆了碗筷:“爹,你快过来吧!别忙活了。”
“好!”最后一项菜上来了-一碗肉。湘灵爹爹指着那碗肉:“多吃点,瘦的和竹竿子一样,小胳膊小腿的,大风一吹就吹走了。”
“好。”湘灵实在吃不下。
湘灵爹爹看她这模样,内心默默的叹了口气,但随即就笑着说:“你还不多吃点饭,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邻边爷爷的那个孙子吗,他爷爷叫他多吃点饭,他不吃,瘦的跟皮包骨一样。有一天啊,吹大风哇,可直接就把他吹走了,还好他抱住了那棵歪脖子树,不然,可就不好喽!你看你,还不多吃点,哪天也被大风吹走了。”
湘灵笑了:“爹,你都讲了八百遍了。老掉牙的故事了,你还说。”
“怎么不能说啊,”湘灵爹爹哈哈大笑起来,“我回回说,你回回笑,这是个好法子。”
“是呢!”湘灵夹了块肉给她爹,“爹,你多吃点。”
“我都老了,还吃什么。留给你个年轻姑娘吃。”湘灵爹爹又把肉夹到湘灵碗中。
湘灵低着头,闷闷的说:“爹,我想他了。”
“我的乖闺女啊,你明明放心不下,怎么还让他去赶考。”
“我不能耽误他啊!他每天那么用心的读书,头发都熬花白了一些,怎么能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啊!”湘灵不自在的动了动,鼓着腮帮子说,“那我不就成了罪人了啊。”
“傻孩子,别说你想他了,我还想你娘呢!”
“我也想娘,爹,娘很漂亮吗?”
“特别漂亮。”
“爹,你很想娘吗?”
“特别想,”湘灵爹爹呷了一口酒,“你看,你还可以再见到那小子,你爹我却再也见不到你娘了。你就知足吧。”
“爹,我想去江南。”湘灵嚅嚅的说。
湘灵爹爹顿了一小会儿:“我不放心,小灵,你从小就听话。江南这么远,你一个女孩子,我怎么放心让你去。”
“我没办法陪着你去,边上的人我也不放心,你且等等他。”湘灵爹爹接着说。
湘灵闷着头吃饭,没有应声。显然是生气了。
翌日偏午时,湘灵正在缝补衣裳,门忽的被推开了,湘灵一抬头,瞬间就慌了手脚,爹不在,乐天也不在。加之来着气势汹汹,她有些发怵。
“白大娘子,请坐。”湘灵强迫自己收了神,笑脸相迎。语气没有半丝忸怩,但针线篮还是在手足无措中碰掉了,发出一声闷响。
“湘灵姑娘不要慌急。”白大娘子笑着,看着她把针线篮收拾好,有点看跳梁小丑般的感觉,她虽然只带了一个贴身老婢来,可是老婢的样子特别不善,“我也就不坐了,茶也不要,说几句就走。”
“好。”湘灵心中还是没底。
“湘灵姑娘素来聪慧,应当猜得到我所为何事吧!”白大娘子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她身旁的老婢也直勾勾的盯着湘灵。
湘灵故作镇静回答:“并不知。”
“哦?我也懒得绕圈子就直说了,”白大娘子有些讥讽的韵味,淡淡的瞟了一眼湘灵,“你和乐天是青梅竹马,现如今都这么大了,你们两个还是黏在一起,这样对名声不好。不说乐天娶不到一个好姑娘,你也嫁不了一个好人家。”
“白大娘子乐天都去江南了,他都没有和我通信,怎么能说黏呢?”湘灵有点来脾气了,故意把“乐天”二字咬重了一点,待看到大娘子微青的脸色后,心中不住在笑。
“你最好啊,嫁个好人家,我也放心。”
“谢白大娘子关心,我有心仪的人了。”
白大娘子脸又青了一度,这个心仪的人,她自然知道是谁。她也不点破:“如此,也好。就怕你眼光太高,但是飞不了那么高。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我送送大娘子。”
“不用了。”
白大娘子回到马车上就开始嘀咕:“这死丫头道行是越来越深了。”
“大娘子,这丫头可真难搞。”老婢和她同乘在马车上,尖嘴猴腮的说。
“可不是,要让她进了白家,乐天不得让她迷得晕头转向的。”白大娘子越想越气,差点就装不下去了。
两年过去了,乐天匣子里的信都积得满满的,再也挤不下一封了。乐天已有二十九了,算算湘灵,她也有二十五了。俗话说,三十而立,乐天已有功名在身了。
“乐天,你过来。”白季庚在叫他。
“大人,”乐天恭恭敬敬的站在白季庚面前,“有什么事吗?”
白季庚语重心长的说:“你要做就做好官,不能给祖上蒙羞。也要好好爱护百姓,对自己要求严格点,不要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好,大人。我知道了。”乐天根本不想听白季庚唠叨,“大人,我们何时回符离?”
“你很急吗?”白季庚冷冷的,全是官架子。
乐天有点心虚的干笑了两声:“回去同母亲报喜。”
“你母亲那边,我已经叫人报信了。你急的话,就去收拾一下,明天起身吧。”
“大人,那你呢?”
“晚个一两天,交代点事。”
“好。”
其实乐天那还有心思等到明天啊!巴不得现在就快马加鞭的赶回去。
夜半衾裯冷,孤眠懒未成。
笼香销尽火,巾泪滴成冰。
为惜影相伴,通宵不灭灯。
这两年想湘灵的时候,是通宿通宿的睡不着,今天也是。想着就要回去了,就格外兴奋。乐天重新点亮一盏灯,在黑暗中想着:不知道小灵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很想我,有没有梦到过我,有没有好好吃饭,不知道她添了几件新衣裳,几双绣花鞋。和伯伯的生活有没有好点,那几首曲子她应该连得很熟了,到时候回去了,我一定要听一听……不知道……母亲有没有找她麻烦。
一路上,颠颠簸簸,终于到了符离。乐天看着窗外:有好几个摊贩,都不见了,还添了些许新的店铺。乐天真想把马车在湘灵家门前停下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我中进士了,我们成亲的希望又多了一分。可是他怕,他怕大娘子一生气,就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了。
最后马车还是稳稳当当的停在白府门前。仆人看见马车回来,直兴奋的去报信了。
乐天刚进庭院,白大娘子就出来了,一上来就捧着他的脸心疼的说,我儿瘦了。还不待乐天说话便引着他去了家祠,要他感谢祖先的保佑。乐天照做,认认真真的上香,不过心里念叨的却是:望祖先同意我娶小灵为妻。
“没有吃饭吧!”大娘子心疼的说。
“没有。”
“备饭。”白大娘子对身旁的管家说。
管家麻溜的去吩咐了。
“你大人呢?”
“等一两天就回来了,他在江南还有的事情要处理。”
“好,好,那你先去收拾一下,等下就开饭了。”
乐天突然有点怕和大娘子开口,他知道很有可能有又是被拒。但是他又不得不和大娘子开口,因为娶湘灵是他毕生的心愿,怎么会如此善罢甘休。
食过晚饭后,乐天主动提出陪大娘子散步。见大娘子心情不错,便又提了这件事,结果当然是-被拒。这回的不欢而散的结尾白大娘子还放出狠话,除非我死了,否则别想娶她。
四年后的白府。
乐天跪在堂中,旁边跟着跪着的是湘灵。乐天不年轻了,湘灵也是,他们谁都耽误不起了。
“望大人,母亲成全。”
“望白别驾,白大娘子成全。”
“你们这是在逼迫我们两个老人家,是吗?”白大娘子眼中尽是不耻。
“大人,母亲,你们答应了我的,只要我考上功名你们就同意我和小灵的婚事。”
“我可不记得。”白季庚说。
“可是你们答应我了的啊!”
“白乐天,你不是小孩子了,还这般胡闹,”白季庚皱起了眉头,“让一个姑娘家陪你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大人,你答应我们好不好。”
“望白别驾,白大娘子成全。”
白季庚摇了摇头:“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姑娘,你走吧!不然我的话可就不好听了。”
湘灵看了乐天一眼,随后倔强的摇了摇头。
“湘灵,你快回去吧,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白大娘子尽力让自己冷静。
“不。”湘灵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听到湘灵的回答,乐天心中尽是感触,越发坚定的说:“母亲,我是真的喜欢小灵,非她不娶。”
白大娘子听了这话,生了一肚子气。
“望成全。”
白乐天直直的磕了一个响头。湘灵见此也磕了一个,磕的声音有些重了,发出一声闷响。乐天心疼的望着她:傻姑娘,不知道轻点磕啊,做做样子。
乐天捏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随即又磕了一个响头:“望大人,望母亲成全。”
湘灵刚想随着乐天磕一个头,却被乐天拦了下来:“別磕,疼。”
白大娘子笑了,笑的特别讽刺:“还上演情深的戏码呢!”
“你们爱跪就跪,爱磕头就磕头,随你们。”白季庚冷冷的抛下两句话就走了,白大娘子也不好停留,便跟了上去,临走前还剜了一眼湘灵。
乐天倔脾气上来了,他也就真的一板一板的磕头,头磕到地面发出一声又一声闷响。
湘灵于心不忍:“居易哥哥,你別磕了。”
“没事,不就磕头嘛,男子汉大丈夫,我经受得住。”乐天傻乎乎的冲湘灵一笑,“但是你就不同了,你是女孩子,到时候磕青磕紫就不好看了。”
湘灵一愣,随即就抽搭起来,她先前一直认为乐天只是一个孩子,根本抵抗不了白大娘子的专制,还傻乎乎的。如今看了,他虽然傻,虽然抵抗不了世俗,但是他勇于去摆脱。这是她喜欢的样子,是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样子:“你也不许磕。”
乐天看到湘灵哭了便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什么缘由,只得用手腹轻轻的抹去她的眼泪:“怎么了,小灵?你怎么哭了?”
“你别磕头好不好,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都跪了,怎么还可以磕头。”湘灵才哭一会儿,眼睛就红了。
“小灵,我这不是跪别人,我是跪爹娘,我也不是朝别人磕头,”乐天抹干她的眼泪,柔声说,“小灵,母亲虽然凶,但素来疼我。她会同意我们的。”
“乐天,”湘灵低下头闷闷的说,“你别磕头,我陪你这么跪着。”
乐天心疼的看着她:“好。”
从早上跪到黄昏,湘灵有些晕晕的,乐天也是。
“你们跪多久我都不会答应的,放弃吧!”白季庚摆着架子在嘲讽,实则是于心不忍,出声规劝。大娘子更不忍心了,但是在娶湘灵这件事上,她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大人,答应儿吧!”
“除非我死了,”白季庚一下就来脾气了,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冥顽不灵,让人操心的儿子,“我是不会让她玷污白家名楣的,你看看她,乡野出生,你们那里般配了!”
湘灵乐天双双瞪大了眼睛,原来在白季庚心里,她是这么不耻。
乐天急了,小灵素来自尊心强,被爹这么一说,况且这里里外外有多少人啊,小灵得多伤心啊:“大人,你不可以这么说小灵,你们可以说小灵配不上白家,但小灵配得上我。”
“孽障,”白季庚气的胡子都吹起来了,本想他放弃就好了,替他去寻一位礼仪得体的小姐,如今一看,果真是死不悔改,“你想娶她,下辈子吧。”
“乐天,快给你大人道歉。”大娘子急了,就怕白季庚气出什么好歹。
“不,除非他先给湘灵道歉。大人,你说过的,人人平等。怎么你说的和做的是两码事!”乐天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口无遮拦。
湘灵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停下来:天下哪有爹娘向自己孩子道歉的啊,前所未闻。
“小灵!”乐天急了,他不能让他这么受委屈。
湘灵摇摇头。
“哼,”白季庚从鼻孔冷呼一声,“红颜祸水。”
白季庚来回踱了两步,越想越气,觉得骂两句根本不解气。怒气平息不下来,反倒冲冲的上涨,“来人,把她拖出去。”
任谁都下了一跳,白季庚素来重名声。如今一举,他的名声必回受损,但他也顾不得了,他不能让她毁了乐天的一生。
还未来得及反驳,湘灵就已经被两个婆子架了起来。湘灵很累了,她反抗不了了,只是微笑的看着乐天流泪。乐天扑上去扯开那两个婆子,婆子力气很大,而且白季庚还要两个仆人钳制他。
乐天被扯开了,他双腿一软,又跪倒在地。湘灵已经被架到大门口了,乐天无力的摇头,倔强的向门口爬去,那个光鲜亮丽的郎君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模样。
“把郎君送回房……”
两个仆人架起乐天,乐天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了。乐天死死的盯着那两个婆子,盯得她们心里直发寒,像是要把自己的怨恨全部钉在那两个婆子身上。
后来,后来呢?
我听说白别驾和大娘子把他关在家中,不让他和小灵联系。他为了报复白大娘子开始了绝食,还拒绝娶妻。
然后还不是娶了杨汝士的妹妹。这也怪不得他,毕竟白大娘子都已上吊自杀来威胁了,他怎么会不从。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只是无法为君妇。
我弹了一遍又一遍的《霓裳》《六幺》,他说是因为浔阳地偏无音乐,可是我知道他只是思恋湘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