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冬天向来湿冷,晚上盖了两床被子,还要经过漫长的等待身体才有点暖乎,这过程让人十分的难捱。身体是疲倦的,但意识清醒要命,清楚地知道风从哪个方向袭来,钻进哪个脚缝。整个人蜷缩在一团,希冀能暖和一点,还是不停地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以前的冬天好像比较暖和。屋外冷风肆虐而过,刮得呼呼作响,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一会又归于寂静。在这一方温暖的小天地,心格外踏实。火炉旁用来装水湿化空气的铁罐滋滋作响,我们一大家子人围着火炉看电视,一律是抗战片,故事情节老套,但大家看得津津有味,那时外婆还在。
记忆中,我的手脚一到冬天就异常的冰冷,和外婆同睡一个被窝,刚一躺下,她就喊道,“别碰我呀,这脚成冰块了!”我就挪挪蹭蹭靠近她一点,往往没几分钟,她就把脚探过来,摸摸手,不停地嘀咕。我和她几乎每晚都有夜谈,有时她先睡,有时是我,可真好。
冬天的早晨也慢下来了,即使清醒也不愿起床,窝在被窝反复逼自己陷入梦中或是玩手机。我听到外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快速蒙住头,放下手机,假装睡觉,心里偷着乐。“三、二、一”,外婆一把掀开被子,我翻个滚又躲进被窝,表情模糊,声音朦胧,向她撒娇,“哎呀,不起,不起嘛、、、、、、”她定定地站在床边一会,卷起蚊帐,提高嗓门,“十点还不起床做早饭,动作麻溜点,哎呀呀,还趟、、、、、、”我咋呼呼的外婆,就喜欢把八点多说成十点,外头明明没人干活,她偏要说就你最懒。她的肤色越来越暗,提起来只有一层软软的皮,脚步没以前轻巧了,越发爱关注屋子里的大小事。
某天我正叠被子,她突然说抖一下就好,不用叠成四方形,我很诧异,但还是叠整齐了,这是头一回。因为从我记事来,外婆要求很严格,她不允许我睡到日上三竿,不叠被子,桶里衣服没洗、、、、、、甚至你和她去翻土种菜,看不过眼,她都要先示范,我一度以为她看不惯我,见不得我发闲。有段时间,我住新房,外婆每天天没大亮,就过来催我起床,拖得太久,她就生气地把门拍得砰砰作响,为表“孺子可教也。”此后一醒,赶紧扛上锄头,抓一把豆籽、瓜籽就去后园,不管四季,看见空地就挖坑种菜。想来实在搞笑。
冬日有阳光的午后,我和她喜欢去田间地头四处溜达,边走边聊。累了就坐在田埂上晒太阳,有些微风吹乱了头发,她就帮我绑上,无一例外,刘海全部撩上,露出额头,我嫌难看,她就说这才漂亮,端正又顺眼。这时我就卖乖,捧着脸问她:“我漂亮吗?”外婆正了一下脸色:“好看,个够高,人够壮。” 哈哈哈,我们的笑声荡漾在这空旷的田野上。现在想来那时的阳光真熏人。
每次放假回到家,外婆都细细端详我,“哎呀,怎么瘦了呢,看看脸色真青,就不知道多吃。”第二天必有好吃好喝的,从小到大她一直说我,这嘴巴跟兔子有得一比,整天吧唧吧唧吃个不停,一边又招呼我吃吃。少吃一碗饭,给个眼神,我赶紧再盛一碗。自打出生到这一刻,体重都是稳步增长,从未掉下过,差不多接近超标的边缘,但同一个世界,一样的外婆,就怕你吃不饱,穿不暖的。
外婆为人处事之理,就如当年吃过饭,已经变成骨与血来滋养着我。即使孤身一人,也会按时起床、按时吃饭、好好打理自己,好好打理生活。
外婆走的那天,大舅说:“以前母亲在,感觉自己还很年轻,如今也竟这般老了。”内心酸涩不已。想起老舍的一段话: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听很多人说,以前老人家还在,隔三差五一大家聚在一起,小小孩在闹,老小孩在笑,很是热闹。老人家一走,能一起吃饭的时间屈指可数,也少了一些味。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差不多两年了,我想悲痛也有些淡化了吧。但我闭上眼沐浴阳光,微风拂过,看到田野,总觉得她还在,环眼四顾,只余茫然,更是怅然。想起她常坐在家门口与人拉家常,或是叉着腰静静地站着,心都会钝一下,缓一口气,如过一个坎。她走后,我拒绝用方言叫外婆,她是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