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毕业季,大四的师妹打电话给我叙了好久的旧,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师姐,我最近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将要和大学认识的朋友分离了,我知道我和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我很不开心,可是我不知道能怎么办?有一种很无能为力的感觉。”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我不能跟她说每个人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注定只能陪着对方走一段路,“人总是要学会一个人去面对人生”这样子的话太过苍白也太过残忍,最后我跟她说为了以后想起这段毕业季时光时不那么后悔,我们只能用力地去过好最后这段时光,认真和别人相处,用力地告别,就好像分开后不会和他们再相见那样。
很明显我的话打动了师妹,她接受了我的建议,我没有告诉她,我大四就是像我说的那样过的,因为我曾经对生命太过无所畏惧,曾以为某个朋友不会离开我,所以任性地生他的气、说着难听的话,以至于在他离开我时我都没机会说那句对不起。这样的经历让我不再敢轻视生命中的每一段相处。
那个朋友叫柏柏,是我哥的好朋友,本来是高我一级的,但因为数学成绩太差,小四的时候留了一级,于是和我同了班。
那天他背着小书包第一次来到我们的班级,从他径直地走到我面前,并坐在我旁边时,我们的革命友谊就建立了。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嬉笑一起捣蛋,那时候他、哥哥和我组成铁三角,我们很喜欢骑着自行车骑遍家附近的大街小巷,柏柏一发现有什么好玩的总会第一时间带上我,反倒是哥哥有时候会嫌弃我碍手碍脚。
其实关于柏柏的记忆我大部分很模糊了,只记得那段日子一直很开心很开心,年少的我们并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是以缘分来决定两个人的相处时长的,如果早知道两个人的缘分会有尽了的一天的话,那那段时间我就不会和他闹矛盾闹得那么不可开交了。
现在想想,引起那段矛盾的原因其实只是一件小事,那时的柏柏因为留级后数学成绩突飞猛进,所以六年级的时候,他的成绩已经是年级前十了。期中考时,他考了83分,全年级第三,而我只考了38分。因为很怕被妈妈知道我考得这么差,于是我在课室把分数改成了88并决定不主动和妈妈说成绩出来了。彼时我们两家的大人们交往甚密,于是我嘱咐柏柏千万不要和他妈妈说成绩的事,而柏柏也答应了。
前几天都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下班回来的妈妈有点激动地问我期中考成绩是不是下来了,她说柏柏妈妈和她说柏柏考了个年级第三。我否认,最后那张被修改过的试卷还是被妈妈搜出来了,满页的打叉和那极不自然的分数自然逃不过妈妈的眼睛,于是我被妈妈以“不老实”为由狠狠地打了一顿。
说来也奇怪,那时的我始终认定是因为柏柏要炫耀自己的成绩才会泄露这个秘密,于是我不再理会柏柏,任由他怎么讨好,我始终不肯跟他多说一句话。他托我哥拿来的零食玩具道歉信我统统都拒收,就是因为觉得他背叛了我。
那持续了好几天,几天后的一个周日,他和我哥约好了要一起去水库游泳,出发的中午他来我家和我哥碰头时,我正好在客厅看电视。
“对不起。”那是那段时间他第n次说这句话。
“我不想跟你说话。”我语气很不好地说。
“你真的很小气唉。”柏柏的语气不像在责怪,倒像有点无奈。
“对,我小气,你最大气,你气最大了。”那时的我真是火爆脾气,说完这句话就往房间里跑。
“那个,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水库玩?”门外柏柏那求和的声音弱弱的。
“才不要,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讨厌鬼。”
我也没有想到,真的像我说的那样,我和他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了”,据说那天柏柏游着游着突然就脚抽筋了,然后消失在水面上。这些都是气喘吁吁跑回家的哥哥跟我们说,我这个傻哥哥,因为太着急,所以忘记在水库附近的村庄找人帮忙救人,而是跑了半个小时回到了家向大人们求救,结果可想而知,因拖延的时间太久,柏柏被捞起来时,已经断了气。
而我现在回忆起来,当时好像也没那么生气,只不过没预知到那是我和他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才忘记收敛起脾气,以至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讨厌鬼。”我常在想,如果那个中午我和他们去了水库,那么结局会怎么样呢?也许在最慌乱的时候我会拉住往家里跑的哥哥,也许我们两个人能唤来村民们救人,也许某个习水性的人就把柏柏救下了呢?但是没有也许,柏柏真的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张试卷是柏柏妈妈无意间在柏柏书包里找到的,柏柏并没有违反我们的约定,是我太过于冲动,我想那时候的柏柏一定也不知道几天后的他会突然离开,否则他一定会卯足全力和我解释事情。因为这,我越发自责自己,我怪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件事,怪自己为什么要和他闹别扭,一闹就是一辈子,那句“对不起”一直没机会说出口。所以在后来的时光里,“柏柏”这两个字,成为我和我哥的忌讳,我们都觉得自己应该为柏柏的死负上责任,我们两个都没再提过这个人,但是我知道,我哥也一定和我一样对自己责备不已。
后来有一天和好友去看3D版的《泰坦尼克号》, 当银幕上放着的Rose醒来发现Jack永远沉沉地睡去时脸上那悲痛的表情,我想起了柏柏,觉得很难过,一瞬间眼泪止不住了。电影结束后我和好友说起来柏柏的故事,这是13年来我第一次这么做,最后我说“如果rose知道快要和Jack分开了,那么她一定会说好多好多的话,恨不得把这辈子都说给他听。”我说“幸亏最后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不像到最后还在争吵的我和柏柏,我总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怎么样了,现在会怎么样?”
好友说“年少的我们确实会看重某些小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有很多意外的发生,我们谁都不想,想太多也许,只会更加自责,我想如果他知道你们没有放下那些东西,他才会不开心,你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好好活着,连着他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我记得好友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觉得难过极了,靠在她肩膀哭了好久,然后觉得很轻松。那天回去后我和我哥哥聊了好久,13年来我们第一次讨论那个名字,讨论那段回忆,我哥的内疚比我多,毕竟柏柏出事时,他离得最近,可是最无能为力,但我们都意识到这件事过去太久了,我们应该把它放下。
以前有个长辈和我说过,我们对死去的人的牵挂,都会被传递到ta那边,我在想,我们把思念、内疚放下后,柏柏会不会飞得更远呢?
我想跟他说,如果知道会永别,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抱抱你,跟你说没关系。可是回不去了,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因为你,我更加认真对待每一次分离。我不知道身边的那些人会不会和你一样突然就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所以我选择在每一次相处、每一次离别时用力地去表达我自己,因为这,后来我都没留下什么遗憾,这都是因为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