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逢深冬季节,金水河象一面一望无际的水银镜平铺沉睡在气势磅礴的“山峰”下面,在阳光的辉映下,闪着熠熠的光芒。水面上,一群孩子正在溜冰、砸冰块、追逐嘻戏。菜妹子轻轻跳上冰面,选了一方晶亮的冰面当镜子照:她看到玻璃似的冰面下面有一个扎着两条粗辫子、穿碎花新衣的小姑娘正怔怔地瞧着自己。她的脸蛋是粉白色的,红枣似的嘴唇内哈出一串“轻雾”,那睫毛过长的眼睛配上一对距离稍远了点的细眉,似有一种疑问和惊讶的表情。那双闪亮的眸子里透出无限的智慧和灵感。菜妹子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长的这般美丽,她也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美。
春天来了,天气热的实在是不能穿棉衣了,菜妹子才恋恋不舍的脱下那件“花皮袄”。很快,炎热的夏天民来临了,这天放学站队时,校长站在队前通知:
“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大家都带上饭盒、缸子、学校给同学们吃一顿饭:猪肉烩粉条蒸馍。报名参加比赛的同学,请穿上新衣裳,跑鞋(运动鞋),记住没有?好,放学”。
“嗷,过‘六一’了,吃馍了,吃猪肉烩粉条了”。
放学的路上,同学们高兴的欢呼跳跃,手舞足蹈。菜妹子却只顾急匆匆的、一声不吭的朝前走。
“菜妹子,唉,菜妹子,等等。”春花、候女撵上菜妹子。
“菜妹子,你明天穿什么衣裳呀?”春花满面春风,内心似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我?我穿……我就穿这身。”菜妹子窘迫地解释。
“呀!你没有新衣裳呀!我爸去县里开会给我买了新衣裳,是红色的,还有跑鞋呢。”大队粮站站长的女儿春花夸张地喊着。
“我也没有新衣裳,只有一双跑鞋。”候女低着头有点委屈地说。
“噢,你爸也没给你买新衣裳呀?明天可是我们念书的第一个‘六一’节,会有很多人笑话你们的。”春花火上浇油。
“没钱哪,拿什么买衣裳呀?我们哪像你,有个挣钱的老子,我大是挣工分的嘛,呜……你能什么?呜呜……”候女抢白着春花,突然哭了起来。接着双手一捂脸,撒腿就跑。
菜妹子咬紧嘴唇,依然一声不吭,也放开腿向前跑去。春花呆呆的站住了。二毛手里拿着抽木猴的鞭子凑过来,取笑着:
“唉!可怜的灰姑娘,没人跟你好了,让我做你的朋友吧,阿门。”
“滚,你滚,不要脸。”春花尖着嗓门又哭又骂,吓的二毛一伸舌头,拉着狗剩就逃。
第二天早晨,菜妹子要替妈妈做饭。
“咋啦?你不掏菜了?”妈妈问。
“吃了饭就掏个呀!”菜妹子垂着眼睑。
“今天不念书了?”妈妈又问。
“今天是’六一’,学校开运动会。”菜妹子的眼泪快出来了。
“运动会是干什么?”
“就是,就是跑、跳的耍了呐。”菜妹子低头团窝窝头,眼泪滴在盆内。
“噢。我说呢!那就不去了,在家干营生,一早起我又能挣二分。”妈妈恍然大悟似的,立即出去扛着农具挣工分去了。
吃了饭,大牛背起书包要走,菜妹子拦住了他:
“给姐请个假,就说我病了,头疼。”
“可你没病嘛。”大牛眨巴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姐姐。
“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谁让你犟嘴了?”菜妹子的声音大了起来,几个弟妹不解地望着她。
太阳老高了,菜妹子望了一眼身边的老榆树的投影,心想:
“都半晌了,学校的运动会咋开着呢?”她长这么大,出门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后庄外婆家。在就是去年秋天第一次上学时的学校了,对“运动会”这个名词她即好奇又觉得新鲜。从早饭后出来,她就没认真掏过菜,只是侧着耳朵听东沙头学校的动静。先是哨子声,声音不很清楚,不用心听是听不出来的,即而又是锣鼓声,还有“喳喳喳”的声音,象是什么金属铁器碰撞发出的声音。
“学校在干什么呢?”突然。菜妹子想去学校看一看,她又想起了春花,她此时一定穿着那身红方格新衣裳,辫子上自然要扎着花了。看她神气的,那么候女呢?也穿着新跑鞋?她低头看着自己补丁盖补丁的衣裤,又想起了爷爷,从小爷爷对她总是爱理不理的,自从她上了学,爷爷对她就更冷漠了,那天她向爷爷要一角钱买铅笔(那时一支铅笔才三分钱),爷爷便乘机骂开了她父亲:
“这个灰小子,有钱没处花,供女子念书,死皮女子,念什么书。李存喜家倒供女子了顶个甚?野的连头发都卷成山羊毛了,洋不洋、土不土,丢人现眼。”爷爷的数落已令她难过了,大妈又借打鸡骂她:
“老家禽,吃饱了还不走,这年头,家家缺粮,谁还有多余的?”
她知道,爷爷反对父母供她念书,可大叔家的课心哥都念初中了,爷爷还说让他好好念,要供他上高中考大学。大叔也是庄户人挣工分,但他家有了爷爷赶毡挣的钱,光景就比菜妹子家好多了。就因为自己是个女娃,便得不到爷爷的宠爱,她此刻又羡慕起男娃来,男娃就是好,金水湾的村民们都偏爱男娃。男娃偏又穿衣随便,不象女娃那么讲究。就象大牛穿着菜妹子穿小的衣裳毫不在乎……菜妹子想着想着就后悔起来,因为没有新衣裳便误了最宝贵的一天,这一天可是她盼了很久的呀!想到此,菜妹子迅速瞟了一眼老榆树的投影,还好,离晌午还有一阵子呢。她弯腰提起猪菜筐,顺手将小锄往筐里一撂,一溜小跑,射向东沙头的学校。
菜妹子不好意思在同学中露脸,只躲在运动场的沙丘后面偷看。只见运动场上两名胸戴红领巾的同学拉着一根红线站在跑道的一头,跑道的另一头,一名男教师高举小旗:
“预备-----”哨声刚响,六名躬身作预备状的同学便向小鹿一样飞奔起来,噢,大牛,大牛在最前面,候蛋仅次大牛。
“加油,大牛。大牛,加油。”跑道两旁的同学们打着鼓、拍着铁叉呐喊助威,大牛最先撞了线,候蛋、二毛、狗剩、金贵等也先后撞了线。
“第一名:宋大牛。第二名:王候蛋。第三名:高二毛。点到名字的同学请到帐篷内领奖。”喇叭里点名老师用洪亮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喊着。不一会儿,由临时搭起的简易帐篷内走出了大牛,手里拿着一支油笔,亮晶晶的。候蛋得意地将本子向跑道两边的同学晃了晃,二毛则迈着八字步,双手后背,嘴里叼着一支新铅笔。
躲在沙丘后面偷看的菜妹子羡慕极了,她很后悔自己今天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