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八岁那年的九月,因为求学的需要,我和父亲坐上开往距离家千里之外繁华城市的列车。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从一个南方海边小城到达一个繁华的内陆城市,经由缓慢的K字开头的列车。列车经过一晚上和一早上的行驶到达目的地,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无所事事蜷在狭小的硬座上想着未来,身边的父亲早已带着轻微的鼾声入睡。
十月份时,两个城市之间开通了动车,借由动车,我开始了半年一次家与学校之间的往返。朝发夕至。深夜的缓慢列车开始出现在各个或长或短的假期旅途中。因为不充裕的旅行经费和短暂的假期,我只能够买得起最便宜的硬座夜间票,在深夜里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假期列车永远是拥挤不堪的,走道上和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塞满了人。带着两三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座位的母亲,疲倦蹲在走道上没买到坐票的农民工,用手机看着最近播放的电视剧同时啃着风爪的年轻女孩,穿着不合身的西服大叔在车厢里大声发表自己对时政的若干意见,花式推销的列车员,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神情冷漠坐在位置上的陌路人。车厢里的鼎沸要持续到凌晨一两点才会渐渐平息,只剩下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声音。无法在陌生环境入睡,我转过头看向车窗里的倒影,只有一脸冷漠与疲倦。
实际上我很喜欢长时间乘坐列车,白天可以看窗外经过的每一片风光,晚上则在默默打量周围的人。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可以长时间不说话,有大量的时间进行思考。不会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有人过来问说是否不舒服或者是觉得我过于冷漠,而我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话,一句话都不想说。所以我讨厌陌生环境的不安全,但却又为它所提供的包容所着迷。我猜测身边的年轻女孩的日常生活,她的性格,也打量对面的中年夫妇,想借此窥探他们的生活。在座位上默不作声,看着周围,心中做判断,疲倦了就看窗外的风景,放空自己。只有在此时才会感受到时间如此漫长,生活如此鲜美,而不是被禁锢于宿舍,食堂和学校的三点一线,埋头于道路桥梁高楼大厦的课本中。
去往哪个城市并不是目的,而是在旅途中,在深夜的列车上长时间的自我封闭,长时间的思考过去。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怀着一种拥有无限时间的心情,让我感受到了在熟悉环境中所不具有的缓慢。时常在深夜里一转头看到车窗倒影里疲倦的自己和车窗外无限放大的黑暗,便会感到恐惧与敬畏,对黑暗的恐惧,对生命的敬畏。
也许在以后经济好些了,我能够买的起价格相对较高的高铁票或者机票,也不会再蜷在小小座位上故作冷漠打量周围时,我想那失去的是一种心情。失去了可以窥探普世端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