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当日军的炮火向丰子恺故乡浙江石门镇逼近时,丰子恺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已经不复存在。炮弹落在费了半生心血建起来的缘缘堂附件,丰子恺一家开始流离失所,奔波辗转的日子。
不见诸恶,只见众苦
为了获得生存,丰子恺携着家眷仆人十六人,必须从水路上逃往桐庐。躲过炮弹,一行人在六和塔下的小茶馆碰头,买了炸粽子,喝了几碗茶。茶店老板趁机拉拢生意,对丰子恺说了一些恐吓的话,说什么船难雇,钱江大桥要被炸,无法行驶。
茶店门外走来一女子,说有一只船,到桐庐只要七八十元。丰子恺嫌价高,坐不起。老板就下了逐客令,说你们这帮人,坐在这,占了位置,影响生意,赶紧走开。原来这女子,就是老板娘。夫妻俩串通一气,想从丰子恺身上好好捞一把,希望破灭,自然怨从心生。
丰子恺只能让平玉和章桂去别处找船。最后找了一艘只要二十五元的船,便能送丰子恺他们到桐庐。找到船后,丰子恺付钱给茶店老板,看见他脸色颓唐,衣裳褴褛,便对他产生同情,认为老板的不仁,都是这世道所致。
原本以为一路上,可以顺风顺水,可是船行到江中,船老大开始威胁丰子恺,要求加价,之前付的十五元不算,到了桐庐要另外支付四十五元,要不然,船就在江中,不走了。没得选择,丰子恺只能答应船老大的要求。
到了桐庐,丰子恺半夜投靠马一浮先生,那船老大跟着到马先生的客厅前,要求支付船费。一旁的平玉见了,愤怒地揪起船老大的领子说:“你半夜敲诈好人,信不信我立马送你去警察局。丰子恺见了,赶忙劝平玉住手,说不怨人家,都是战争惹得祸。
船老大吓破了胆,经过众人的调解,最终还是按照原价支付。
全仰仗一个“缘”字
丰子恺逃到宜山,给浙大的学生上课。日军的战火,还是蔓延至此。丰子恺只能拖家带口地逃往贵州。汽车运输紧张,丰子恺一家只能分三路各自搭车,然后到都匀在聚合。
丰子恺带着岳老太太,妻子力民,还有一双年幼的子女,被困在河池的旅店。旅店老板因为久仰丰子恺的大名,所以多他照顾有加。当丰子恺担心万一敌人打到这里来,他人生地不熟,该怎么办。老板安慰他别急,如果愿意可以跟他到山中的老家避难。丰子恺感激地同意了。
到旅店老板的家乡,正值他父亲七十大寿,丰子恺帮忙写了一副对联。因为对联一时半伙,干不了,所以拿到人行道上晒,由管账先生看着。
河池汽车加油站站长赵正民见了这副对联,经过询问是丰子恺写的,亲自拜见丰子恺,并答应要派车护送丰子恺全家到都匀,但前提丰子恺要为自己作画。丰子恺一向喜欢自由作画,这样被强迫着作画有点难受,但一想到赵先生的慷慨帮助,还是心甘情愿地替他画了一幅墨画。
因为一幅画,而不费力气坐上了汽车,丰子恺的浙大同事称这次逃难为“艺术的逃难”,丰子恺认为这一切都是“缘”。
无缘之人,丰子恺是不会轻易给他作画的。比如,丰子恺逃到了遵义,罗庄财主罗徽五久仰丰子恺的书画,多次登门求画。丰子恺不喜欢与这样的人交往,所以也多次拒绝。罗徽五的母亲去世,邀请丰子恺去喝酒写挽联。丰子恺中午刚好喝过酒,见他来了,起身到屋内,说了一声“我喝醉想睡,你且离开”,然后关上了房门。
女婿落泪,珍珠落地
七十岁的岳母一直跟着丰子恺颠沛流离。在六和塔那段路,由于岳母年岁已高,缠着小脚走不动了,所以丰子恺只能重金雇了一个壮汉背她老人家。因为老太太胸口贴着壮汉的后背,都要喘不过气了。后来,只能重金访到了一顶轿子,才解决了问题。
要从杭州逃往江西、湖南,只能步行。丰子恺担心岳母走不动,所以只能托付给自己的友人黄宾鸿。黄家也有个老人,正好有个伴。与岳母分别时,丰子恺内心难过极了,七尺男儿,却无法供养一个老人,将她委弃异乡深山里。毫不夸张地说,一夜之间,丰子恺白了头。
后来经过河内,发现无论水上的船,还是路上的汽车,都畅通无比。丰子恺就让妻子力民和长女陈宝,立即到黄宾鸿的家,接岳母。逃难中,家人再次团聚,丰子恺内心无比激动,他发誓再也不会让家人四处分离。
从长沙到桂林的路上,丰子恺一家是乘坐汽车的。岳母得了肾病,一小时要拉小便好几次。没有办法,只能在车上随身带了一只便桶。车子一颠簸,桶内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样的逃难生活,不是一个“苦”字能形容。
丰子恺的岳母最后客死在重庆的沙坪小屋,终年七十六岁。丰子恺将她安葬在沙坪小屋的附近,因为是画家的岳母,所以盗墓者认为有许多陪葬的东西,偷挖了坟墓,没有任何贵重的东西。直到解放后,岳母的棺木由丰子恺的长子华瞻押送回浙江桐乡安葬,才魂归故里。
丰子恺对岳母的孝顺是天地可鉴,战争中的逃难生活是艰苦的,但女婿的关爱,让岳母对这份痛苦的感受顿减两三分。就在岳母去世时,丰子恺也流着泪为她送终。俗话说得好,女婿落泪,珍珠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