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我的脑海中一直在思考鲍鹏山先生在其短文《警惕知识》的观点。主要观点就是,我们的生命本来就不可能占有无限的知识。更可悲的是,无聊的知识会让人生变得无聊,琐碎的知识会让人格变得琐碎,甚至猥琐。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检索全文学习。
我觉得这篇短文很好,也提醒了我。当知识不成体系时,它是无用的,只是碎片。读书如果没有一定要达到的目的,也没有一个方向和立足点。等于一个流浪的人,钱到手就花掉。纵然经手的钱也不少,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举一个我自己的例子。
最近夜抄侯文咏先生的《私语阅读金瓶梅》。在第九章西门庆的钱脉,人脉中提到西门庆在迅速积累财富,原因之一是官商勾结。比如承揽政府部门的采购,经营政府特许资源,如贩盐特许。在《金瓶梅》第四十九回,西门庆赠金送银地巴结两淮巡盐御史,结果提前十天拿到了盐。后来西门庆又靠行贿逃税等手段,结果这桩买卖他赚到了数万两银子。贩盐在明朝本来就是获利数倍的专卖事业,更何况比别人早一个月支领出食盐,等于在别的商人都还无盐可卖的情况下,给了西门庆一个大发其财的方便之门。
这启发了我三点。
其一:《红楼梦》中林如海也是两淮巡盐御史。贾雨村因“贪酷”被革职,当了林黛玉的老师。林如海帮助贾雨村起复官职,一时给给贾府写推荐信。二是谋求复职须得花钱,不过这也已帮他解决了:“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林如海与贾雨村提到的“有所费用之例”,即花费钱财去打通各种关节才是关键,而所谓“例”,即是今日所说的官场上的潜规则,林如海不仅很熟悉,而且运用得还十分娴熟。
如今作者将两淮巡盐御史的肥缺安排给了林如海。这是根据小说创作的需要。读者由此可作联想,林如海在淮扬巡盐御史任上,也是在按官场上的各种潜规则行事,他不必主动索取,只要不动声色地遵循历来的惯例,盐商们的主动孝敬就会使他的钱包急速膨胀。反过来说,如果林如海不懂潜规则,或在官场上不按潜规则办事,他这个巡盐御史还能当得下去吗?
再继续推导。就能理解《红楼梦》第二回,曹公为何写到林如海支庶不盛,只有远祖亲戚,又命中无子。也能理解《红楼梦》第七十二回,贾琏为何说:为何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作为林如海的唯一遗产继承人林黛玉是有百万之富的,只是被贾府挪用修建省亲大观园了。
脂砚斋对《红楼梦》曾有“深得《金瓶》壸奥”的批语,透露了曹雪芹熟悉《金瓶梅》并视其为创作楷模的信息。在描写贾雨村与林如海对话的文字之旁,脂砚斋有句侧批:“所谓此书有不写之写是也。”“不写之写”其实就是史书撰写中的“不书”手法,它的意思是有些内容作者不便或不愿直接描写,但又不甘毫无显现,于是便透露某些信息,让读者通过合乎逻辑的联想、分析而知晓其内容以及作者的评判。
我从未放弃红,金的合璧阅读。只是因为精读,工程过于浩大。只能领悟一点就写一点读书笔记罢了。
其二:我想到了林则徐和伍秉鉴。去年国庆节,去福州旅行,参观了林则徐纪念馆。1839年,林则徐在广东禁烟,把七十高龄的伍秉鉴摘去顶戴,套上枷锁,游街示众,从衙门游到十三行,沿途民众围观。直到英国人缴出两万箱鸦片才放人。
伍秉鉴是谁?伍秉鉴是官商勾结的典型案例。《华尔街日报》列为上个一千年世界上最富有的50人之一。凭借着官府所规定十三行暴富。十三行是鸦片战争前广州港口官府特许经营对外贸易的商行之总称。因为伍秉鉴对外船夹带鸦片。在鸦片战争中,伍秉鉴不仅要替朝廷赔款,还戴枷游街。
在上学时,有学过鸦片战争的历史,只知大概而已。如果没有福州之行,如果没有从《金瓶梅》中知道官商勾结的模式,必然的,鸦片战争对我来说就是无用的,零碎的知识。无用,零碎的知识不可能帮助到创作的。
其(三),稍稍八卦下,如今官商勾结的故事仍在轮回,可以说是普遍现象。许多所谓招商引资的背后,很有可能是倒腾公共资源,官员,商人先富起来。这里头的故事可就多了。
仅举一例,陈平原先生在《大学三书》中谈到大学扩招与地方官员政绩、房地产商利益以及城市规划目标捆绑在一起。为了应付大学扩招,政府低价投地、大学勇敢贷款、企业努力建设,似乎各得其所,但其实以房地产为主。而大学收费,连年突增猛进,论以实际支付能力,早比世界最高的日本还要高3倍。
说了这么多,总结一句就是:学习上,泛滥无所归肯定不行。现在知识爆炸,可以看的书很多,可以了解的资讯很多。但一定要构建属于自己的知识树,才能在那棵树上挂相关的东西。让这颗知识树有树干和枝叶。生也有涯,知也无涯,你不可能读遍天下好书。了解太多不是自己领域的知识,只是一地散钱。
现在的我处在构建自己知识树的阶段。越来越发现,人文学习也需要精密。大师也是剽窃的,只是没那么明显。抽丝剥茧出素材中可以为我所用的元素,变成作者最熟悉的材料,这也算是深入骨髓的剽窃了。学得纯正了,个性才会出来,天才才会出来。
鲍鹏山先生警惕知识的观点,也是启发我们注意知识间专与博的关系,不得不深思。
后记:一个人带娃,写作,干家务的生活真累啊。本文是单手抱娃单手打字写出来的。再见了,娃又哭了。一只手打字,连个感叹号都敲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