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何清轩比穆晓晓和苏洛高一届,是学校辩论社社长。穆晓晓因为高中时期的辩论经验以及广泛的阅读涉猎,入学没多久就被吸纳入了辩论社,认识了何清轩,并逐渐熟识起来。
苏洛认识何清轩要晚得多。大一下学期的某一天,穆晓晓十分看不惯苏洛天天呆宿舍翻看七八十年代港台旧剧,生拉硬拽将她拖出了门。
“我去你们辩论社干嘛呢,一个个牙尖嘴利的,跟一群鸭子一样,聒噪。” 苏洛不情不愿地跟在穆晓晓身后,目光呆滞,脚步凌乱。
“你不要这么说辩论,我也是辩论社的一员。”穆晓晓牵着苏洛,快乐地迈着大步,“你对辩论有很深的误解。哎呀,不说这个啦,今天不是去辩论社啦。是去学校贴海报,你猜猜我是和谁一起?”
“切,瞧你乐成这样,还用猜。”苏洛白她一眼,嗤了嗤鼻子,“你的男神何清轩呗!”
穆晓晓毫不在意,或者说是根本没注意到苏洛瞧她如白痴的态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是怡悦。
那是苏洛第一次见到何清轩,尽管从穆晓晓加入辩论社起,这个名字她天天听到。但也仅仅是从耳边吹过而已,她从不入耳,更别说入心了。苏洛经历了太多吵架,生平最讨厌争论。辩论和吵闹完全不同,她认同这种观点,但还是认为辩论就是强词夺理、混淆概念。她对辩论打心底里的厌恶,但是对于好朋友穆晓晓,却偏心地从不将她与一般辩手混为一谈。
那是孟夏的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校园德育路道旁树木繁盛,高大苍翠,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石子路上,光影斑驳。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法国梧桐树旁,一抹高瘦挺拔的身姿在穆晓晓“何社长”的呼喊中应声回转,巴掌大的阳光落在他左脸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
多年后,苏洛常常会回想,如果不是当初那一转身的惊艳,她的大学生活会不会不一样,她的人生是否会完全不同。何清轩长相俊美,方脸,不是那种正正方方的国字脸,准确说应该是轮廓分明,长长的虎眉,眉尾有点稀疏,如同用剪刀剪出来的单眼皮,使得他看上去很清秀,睫毛黑而长,眼睛细长上挑,一杆葱的鼻梁,朱唇皓齿,抢眼的唇珠更为他添了秀丽。他上身穿一件竖领白色t恤,下着一条休闲西裤,肩阔胸高腰细腿长的,英气勃勃。
“诶,你来了,真是不好意思,我还没挂好横幅,你要等一等我。”何清轩朝穆晓晓晃了晃手中握着的一角横幅,抱歉地笑了笑,他脚旁蜷着一堆红色牛津布。他望见一旁的苏洛,笑问道:“这位是你室友,苏洛?”
向来大大咧咧,女神外表汉子心的苏洛听到这句话,却“唰”地红了脸,对他矜持地笑了笑,微微低下头,眼神飘飘忽忽没个着落处。
“嗯哪。”穆晓晓开心地点了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社长您也知道苏洛啊?”
“哈哈,‘校园美女’我还投过票呢。”何清轩边说着,边仰起头往梧桐树上张望,为横幅寻找悬挂的树枝。
“啊,我之前都不知道那个什么校园美女评选的呀。”苏洛右手搭在垂落的左手手肘上,上下搓着,解释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偷拍的照片,这不是侵犯我肖像权吗?”
“嗯,那个同学确实做得不太对。哈哈,他也只是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并且不想将这份美丽一个人独享。”何清轩回头笑看苏洛一眼,“不过学生嘛,一般还是挺单纯的,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你也不要太在意。不过,他做得最不对的,就是把你拍丑了,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苏洛脸颊涨的绯红,她从未为自己的容貌骄傲过,她甚至想忘了自己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不过这次她却心里窃喜,还好,虽然她的灵魂是无趣的,她自己都讨厌,但至少还有好看的皮囊。
“诶,晓晓,你待会儿帮我把横幅递上来。”苏洛循声转头,看到何清轩双手攀在梧桐树上方的枝桠上,双脚蹬着树干,三两下爬上了树。
“何社长可厉害了,去年湘省高校的联合辩论赛,他是最佳辩手。”
“他不仅辩论厉害,还很有管理才能,我们辩论社和其他社团不一样,可有凝聚力了。”
“你真该去看我们辩论赛的,这次何学长亲自上阵,观战的人可多了。”
“我们社长真的好负责呀,带领我们辩论,还要指导我们,每晚查资料查到两三点。”
“别看我们社长是风云人物,其实他一点架子都没有,闲的时候,社团里的杂事抢着和我们干。”
……
几乎每天,苏洛都会听到穆晓晓对何清轩花痴般的赞美,出于对朋友的包容,她任凭这些褒誉左耳进右耳出,但听得多了,这些话不自知地就印在了脑海里,此时全跑出来了。这样一个人,怎能不引来夸赞呢!
横幅的一边已挂好了,他们三人转移到道路另一侧。穆晓晓电话响起,苏洛接替了她的工作,将横幅一角递入何清轩往下接着的手中。她看到他的手指纤细洁白,指节分明,她觉得喜欢极了。她仰着脖子看何清轩又往上爬过两个枝桠,试探着蹲在一截伸向道路中央的树枝。她看到他将横幅上端的绳子轻轻系好,然后检查是否与挂在道路那边的横幅另一侧处于同一水平。她看到他如此换了三次,才用力地将绳子打了几圈死结。她看到了他脸上满意的微笑。
何清轩轻快地踏了下来,拍了拍双手沾着的树木渣末,苏洛目光随着他落回水平面,才发现自己脖子酸了。穆晓晓打完电话,从路旁的铁栅栏后走了出来,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
“哈哈,又是陶璇吗?”一看穆晓晓的表情,苏洛便知道是那个疯狂追求者的纠缠了。
穆晓晓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何清轩一眼,不待看清楚,便匆匆收回了目光。
“晓晓,要不你就接受了陶璇吧,人家多么痴情呀,简直是百折不挠呢。你到底是对他哪一点不满意?”苏洛这次一反常态,先前,她对陶璇的行为是嗤之以鼻的。
穆晓晓慌乱地望向何清轩,她看到他非常认真地给出了评价:“我觉得一般人配不上晓晓,这种死缠烂打的就更幼稚了。”
穆晓晓想起自己曾经因为陶璇的行为带来的虚荣感,突然间有种被人撕开了的难堪,势急心慌地强硬转移话题道:“我刚才接电话的时候,看到铁栅栏里的月月红开放得好肆意,枝条都伸了出来。那种花在我家乡是种来做篱笆的,居然在学校也看到了,好惊喜呀。”
何清轩看穆晓晓一脸窘态,体贴地顺着她的目光,往那片月月红望去。
“荼蘼花在你们家乡叫月月红呀?这名字……呵呵!”何清轩笑着说道,又觉得这样不太好,虚握拳头放嘴边咳了咳,将不怀好意的笑意隐了下去。
“啊,这就是‘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的荼蘼?”穆晓晓惊讶道,“唔,我总是不知道花名。那个紫薇花,我家池塘边种的,我们经常摘了喂鱼。还有木槿花,我们叫鸡肉花,说是可以炖鸡肉,也没见人炖过,我家猪圈旁种了一棵,任它野生野长,后来长成一片。好多听名字很诗意的花,等我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花,想起他们在我家乡生长的那种,呃,那样的环境,真的很幻灭。”
“欸?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荼蘼?那不就是一丛很常见的花吗?仔细看看,倒还好看哦。”苏洛皱眉朝他们不满地嚷道。
“开到荼蘼花事了,人们常常认为荼靡花开是一年花季的终结,红楼梦中就有用荼蘼暗示人物命运的,开到荼蘼,意思就是花已凋谢,一切结束。我想象中的荼蘼是那种好看的细细的花朵,有着肥厚而短窄的花瓣,花蕊丝丝分明。我心中的荼蘼不是这种野花。”穆晓晓惆怅地解释道。
苏洛撇撇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一行人往道路对面走去。
“啊?我的包呢?”看着那棵梧桐树下空空如也的地面,何清轩叫道,往四处望着,德育路上没有其他行人。
“社长,你的包不见了?之前我们挂横幅时都太关注,那时走过什么人都没注意?应该是那个时候被人偷拿走的。”穆晓晓关心地问道。
“天哪,那可怎么办呀?”苏洛瞪圆双眼,尖叫道。
“我包里倒也没什么贵重物品,就两本书,钱包里钱倒不多,只是一些证件在里面,有点麻烦。”一时间,何清轩已经恢复了镇定,条理清晰地说道,“我先去学校保卫处报个案,估计是找不回来的了,然后去挂失证件。”
“我和你一起吧,看能不能帮得上忙。”穆晓晓同情地看着何清轩,冷静地说道,“小偷是校外人员的可能性比较大,那应该是从东边方向来的,那就应该是往西边走。如果他是折回去的话,可能会引起注意。社长,要不你看我俩谁去保卫处,谁往这边追追看。”
“这怎么可能追得到?”苏洛不可思议地惊叫道,“这里到处是路,那小偷随便往哪个巷子里一躲。外面就是大马路,走几步就是公交站牌,人家一坐车走,不可能找得到的呀!”他们所读的岳麓大学是全国唯二的开放性大学之一,没有校门,没有围墙,校园内车来车往,鱼龙混杂。
“小偷偷了东西应该不会走那些偏僻的小路,小路人少,他慌慌张张的,很容易引人注意。就像苏洛说的,他应该急于跑得远远的,那么应该是往麓山南路南边走。反正也就是试试。社长,要不我去追,你去保卫处。”穆晓晓沉着分析道,在这和小偷争时间的时刻,她的建议是无论对错,立即行动。
“那麻烦你们帮忙跑一趟保卫处了。”何清轩朝穆晓晓点点头 “本来是要请你们吃饭的,如果没追上的话,我还要去挂失,只能下次了。如果追上的话,嗯,反正追没追上,我都联系你们。”
看着何清轩面上的云淡风轻,苏洛想到了泰山上的迎客松,脑海中浮出一句不很恰当的话:“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她的心觉得很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