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没过去多久,前些天也没有什么感触。今日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句俗语:二月二,龙抬头。一并想起的还有每年二月二家乡盛大的庙会和热闹的社戏。
我是听着戏长大的孩子,因为奶奶是唱戏的好手。喜欢唱戏,自然就会喜欢听戏。所以小时候每年的二月二,奶奶都会携我去庙坡,那是一年一度极其盛大的庙会。
我们那的庙坡上有座龙王庙,庙宇有点类似于老北京的四合院。一进门,便是一只硕大的香炉,烟雾缭绕,厚厚的香灰积累着岁月的沧桑。正对着香炉的那间屋子里,盘踞着庙会的主角——龙王。那时的我,不过五六岁。看到那些张牙舞爪,腾飞在天的“彩龙”,不由心生敬畏。而且奶奶会在我耳畔说:“看到了吗,这些龙王爷是专门抓说谎的小孩儿的。你要是不听话啊,等到下雨打雷时,龙王一伸爪子,你就被抓跑了。”幼时的我深信不疑,仰着脸怯怯的看着那些龙王,一只手紧紧揪住奶奶的衣襟,央求她快点离开。
不过,好玩的还是有好多的。奶奶会拉着我在大香炉前跪下来磕头,虔诚地上香。然后就会拿到一根系着珠子的红绳,她便高兴地戴在我手腕上,仿佛我是得到了神的庇佑。二月二,是龙王庙一年里香火最旺的日子,车如流水马如龙。拜完龙王,才是好戏的开始。
因为社戏都是到晚上才开演的,所以我们就会在庙会上乱逛一下午。九十年代农村的地摊儿文化可是相当发达的。吃的,喝的,用的,玩的等等,只要是能想到的,都能在庙会上找到,而且物美价廉。小孩儿的眼光永远都会停留在吃和玩儿上。二月二,刚出了正月,北方的空气中弥漫着料峭的春寒。这时候来上一碗刚出锅的炒凉粉,外加一盘油炸的面疙瘩,最是惬意不过了。我尤其爱炒凉粉,看起来像果冻一般半透明,软软的,嫩嫩的,入口如丝绸般柔滑。面疙瘩则是金黄金黄的,咬一口酥酥脆脆,唇齿留香。还有一样,几乎是没那小孩儿的最爱,那便是看起来晶莹剔透、鲜艳欲滴的糖葫芦了。小时候的糖葫芦没有那么多花样儿,却是百吃不腻的。颗颗都是又大又红的山楂,裹上透亮透亮的糖衣,酸中透甜,想起来就食欲大增。
至于玩的呢,庙会上有最古老的游戏——套圈儿。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拿起圈儿,飞一个,再飞一个,虽然不一定套得住,却总是被那份期待蛊惑,心甘情愿地一次次充满信心。还有一个好玩的,也可以说是好吃的,不过在我看来还是更好玩一点。也是民间很传统的一门手艺——捏糖人。那时候,觉得那些捏糖人的叔叔都好神奇。那些麦芽糖在他们手里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眼花缭乱中,孙悟空、猪八戒、梁山好汉,甚至还有黛玉……个个儿活灵活现,妙极了。
这些吃完玩儿完,暮色也就沉了。北方的早春昼夜温差大,但却阻挡不了人们看戏的热情。看戏的人潮涌来,大部分都是老人带着小孩儿,顺带一个小凳子。戏台上红色的帷幕尚未拉开,戏台下早就是人头攒动。每每这时,小孩儿总喜欢猫着腰跑到后台偷看演员们化妆。男男女女忙碌地穿梭着,表情严肃,仿佛即将到来的是很神圣的一刻。开演前,会有震天响的锣声,我们便一溜烟儿跑回台前安安静静地看戏了。
也许是受奶奶的影响,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到很多戏种。并且钟爱家乡的豫剧和南方地区的越调。时隔这么多年,好多戏我已然忘却了。但有一出,印象之深,有时我都诧异。是处很古老的戏——《断桥》。那一年的二月二,我坐在奶奶怀里,月上中天,倦意袭来,却被一句戏文打破睡梦: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悲戚的唱腔在冷寂的夜空中似乎是孤星的光芒,隐约闪烁,凄迷动人。也许,那时起,白蛇的故事便在我心底扎了根。
看完戏的我总是倚在奶奶背上,被奶奶背回家。一路上,奶奶会一直唱着戏,我便安心入睡。童年的梦伴随着奶奶的戏文,恍恍惚惚。
只是这样的庙会已然只能够停留在记忆中的。我十二三岁时,庙会的规模已经小了许多,后来渐渐地竟不知踪影了,好像从未有过,连社戏也有许多年没有看过了。它们就这样和我的童年一起湮没在时光的大海里,无声无息。
身在异乡,怀念仅仅存在于儿时的乐趣,却无力地发现,我拼命想要保留的回忆还是有些模糊了。那些没有色彩的乐趣,只能让我偶尔想起一下,今生,怕是再遇不到了。
回忆,亦喜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