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冬,出生于立冬时节,便得了这样一个名,可他却觉得自己的生命开始于17岁的夏天。
夏天的中午总是闷热得不行,狗趴在阴凉的树荫下打盹,人们都无精打采的,仿佛被热气蒸死了一样。更不用说在学校了,学生们呼着气更是让教室又热了几分。李立冬扇着用本叠成的扇子,烦躁地往上捋着头发,心里想“这夏天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李立冬成绩并不好,来到高中也就是混个日子。他的班任最开始也找过他家长,他没有爸爸,他妈妈未婚先孕,在外打工,或许他妈妈也不知道他爸爸是谁,姥姥也不管他。几次下来,班任也拿他没办法,算是放弃了这个学生,他也不惹事,就把他调到最后一排靠窗户的位置,权当没有这个人了。在老师催眠的讲课声中,在夏日午后闷热的氛围中,李立冬闭上了双眼,开始点头,然后索性趴在桌子上进入了梦乡。
李立冬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感觉到几滴水落在了他的脸上,“烦死了,这破水管学校就不能修一修么?天天漏水?”带着烦闷的情绪坐起来,却是被清凉撞了个满怀。今天是夏至,夏至在中夏之位,这个时候总是会出现雷阵雨。今天就赶上了,凉爽的风从外面吹的树叶哗哗地响,又从教室穿过,形成了穿堂风驱散了夏日的炎热,也带来了他脸上的几滴雨水。李立冬就这样望着窗外,不一会,风突然停了,风停的几分钟,独属于夏天的炎热,又悄悄在教室里蔓延开。李立冬抻了抻领子,给自己透了透气,消一消睡觉出的汗。这时突然又有一阵风吹来,伴随着这阵风,雨也下了起来。雨势逐渐增大,直到放学铃声响起,也没有要小的意思。
李立冬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教学楼大厅有许多没带伞的同学在大厅逗留,观望雨势,想等雨小一点再走。他直接把书包摘下来,顶在头顶,用手扶住,便跑出了教学楼,融入了大雨里。大街上一个高瘦的身影顶着书包,在雨里狂奔,雨哗啦啦地打在他的身上,浸湿了他的头发,浸透了他的衣服。他心想“还好今天嫌热穿了双人字拖。”
李立冬不喜欢夏天,夏天对他意味着,闷热的天气,蚊虫的叮扰,还有离别与失去。他妈就是有一个夏天出去打工的,从此就很少回来了,他就是有一个夏天的暑假偷偷跑出去去妈妈打工的地方看她,然后发现妈妈有了新的家庭。看着妈妈牵着另一个小男孩的手,他想,我很小的时候她或许也是这样牵我的吧,但他本就是妈妈人生的污点,她现在过得挺好。他回来的那个下午,很巧,也下了一场大雨,他也是在这样的雨里,跑回了家,落荒而逃。后来暴雨成了李立冬在夏天为数不多喜欢的东西,因为暴雨可以掩盖悲伤。还记得那天,姥姥看着湿透的他,甩给他一个毛巾问“小兔崽子,你跑哪去了?出去玩这么久。”他沉默了一会只是说:“姥,妈不要我们了。”听了这话,一向唠叨的老太太只是沉默。于是李立冬凭借哭的通红的眼睛在中午的面条里多得了一个鸡蛋。
等跑到自家老旧小区附近时,李立冬放慢了速度,走到便利店搭的棚下,歇一口气。下大雨时,乌云的映照给世界都染上了灰色。这时从便利店里出现了一抹彩色,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人,在他旁边打开了伞。伞是很常见的那种彩虹色的伞,虽然女人打了伞,但是在大雨之下也是不免淋湿李立冬一时看愣了神。那个女人意识到了他的视线,把伞举高,对他露出了一丝甜美的微笑“小孩儿,没伞么?你知道康安小区在哪么?你带我去,我把伞送你怎么样?”李立冬用胳膊抹了抹脸上的水,躲避她的视线回答说:“不用了,我就住那个小区,我带你过去。还有我不小了,我17了。”17岁的高中生,175的个子,早熟的性格让李立冬觉得自己也算大人了,说完就在她前面向雨里走去。“诶,慢点,一起打吧。”女人小跑几步跟上他,然后彩虹色的伞罩在两个人头上。李立冬看了她一眼,又马上收回了视线,或许是她的脸明媚得刺眼吧。“17那不是挺小的么?我24,你要叫姐姐呀。我叫夏至,一个小区以后就是邻居了,你叫什么?”“好巧今天是夏至,你就叫夏至。”“嗯,是挺巧的。所以你叫什么名字?”“李…李立冬”“哦,也是节气的名字,好的,小李子,来叫声姐姐听听。”“你…”李立冬又看她,她笑得颇有玩笑的意味。他觉得自己心跳好快,于是他就认了输“姐姐。”少年的第一次心动属于一见钟情,是灰色的夏天里唯一的色彩,青涩又幼稚
走到康安小区了,李立冬只觉得他们这个破下的小区和夏至格格不入。“所以你住几栋几单元?”立夏说了自己的住址,李立冬一听,这不就是自家楼上么?这也太巧了吧。带立夏走到单元,在楼道里他问“你为什么住这?”。夏至收了伞回答“为什么不能住这?我来体验生活不行么?”李立冬心想“果然是哪家的小姐。”夏至开始上楼,李立冬跟在她的身后。“送到这就行了,怎么你还要送到家啊?”察觉到夏至有点紧张,李立冬说:“我真住你家楼下。”夏至听了愣了一下:“真住楼下呀。还真是邻居呀,真是太巧了。”李立冬回答:“嗯,是挺巧的。”到了楼层,李立冬和夏至道了别,便打开门回来了家。老太太又出去打麻将了,随着关门砰的一声,李立冬坐在地上,感受自己即使和夏至分开也依旧很快的心跳。人活得久了,早就习惯了心跳,也就感觉不到心跳了。心跳加速的感觉,让李立冬觉得自己往前17年的生命都是虚假的,自己的人生真正开始应该是在这个夏天。
认识夏至以后,李立冬的夏天里就多了夏至。夏至时常给周围的邻居送吃的,有时候是冰镇西瓜,有时候是自己包的饺子。给李立冬家时还会多给他拿个冰棍或一瓶冰镇的北冰洋,橘子味汽水真是适合极了夏天。夏至来了不久很快就和小区里的人混熟了,谁会不喜欢,漂亮善良还总送吃的的邻居呢?有一天李立冬忘记带钥匙了,李立冬在楼道里等天天去打麻将的老太太回来。立夏从楼梯走上来看到少年站在窗前的背影,好像比前段时间高了,站在那看着窗外说不出来的孤独。于是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怎么在这?”李立冬被她吓了一跳,回答到“没带钥匙”“那要不要去我家坐会?”“可以么?麻烦了。”“来吧。”然后李立冬就跟夏至上了楼。在夏至弯下腰插钥匙的时候,李立冬突然闻到了一丝甜甜的香气。从夏至身上飘出来的香气弄的李立冬心乱如麻。他问:“姐,你喷香水了?”这时夏至打开了门,穿堂风吹过,让香气扑了李立冬满脸。“嗯?没有啊,有味道么?是花露水吧。”夏至回答。李立冬何曾闻到过这么好闻的花露水,他只用过六神,或者用牙膏涂一涂。进来后,他在茶几上看到了夏至所说的花露水。“姐,这个就是你用的花露水么?还有么?可以送我一瓶么?”李立冬搓了搓手。夏至看了他一眼说:“嗯?你现在连花露水都不趁了?”李立冬回答:“感觉我的没有姐的这个好闻,而且效果也不行,都给我咬了好几个包了。”说完给夏至展示了自己胳膊上的包。夏至用一根手指抵住李立冬的头,然后弹了他一下“小李子,你学坏了。”说完笑了一下。
回来后,姥姥又问他去哪待着了?他说去夏姐那待着了。姥姥一反常态没说他总到处乱跑而是说“多和你夏姐接触接触,人家是大学高材生呢,咱送点东西,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给你免费补补课,要不现在这个补课费齁贵。”原来夏至早就在小区大娘们的团体中获得了一致好评,一个个都想给她介绍对象呢。后来也不知道姥姥是不是真的送了好多好吃的,总之从暑假开始夏至就开始给李立冬补课。
李立冬对学习是真不感兴趣,但是他对夏至感兴趣啊。而且夏至还时常带他去玩,有时候是开着车去周边的荷花池看看荷花,有时候是带他去和朋友们吃烧烤。李立冬也曾问她:“姐,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呀?上完大学刚工作就能买房买车。”夏至很少出去,却有很多钱,她的那些朋友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时常是染着头发,有着纹身。李立冬也曾怀疑过夏至是不是妓女,他们小区脏乱差,治安也是不行,时常有人在他们小区开洗头房,按摩店接客。但是平时找夏至的朋友们看起来对她都挺尊敬的,而且凭夏至的条件完全没必要呀。对于这个问题夏至是这么回答的:“我自己创业,他们都是我的合作伙伴。”李立冬便也不好再问。
直到有一次家里没盐,李立冬才直到夏至为什么这么有钱。他敲夏至家门借盐的时候,夏至披着头发,拿着浴巾正打算进卫生间洗澡。“我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盐了,你去厨房自己找找吧,我先去洗澡了。”说完就进了浴室,李立冬也就进了厨房自己找,他一边找着,一边听着浴室的水声,想着夏姐也是真放心啊。他翻了厨房的柜子都没找到,觉得夏姐家应该也没盐了。听着夏姐洗澡的声音,他有点心烦意乱,觉得有些热,就打开冰箱,想找瓶汽水喝。一打开冰箱,有一小袋白色的东西就从冰箱侧面的掉下来。李立冬捡起来,仔细看看,是白色的细小晶体。“难道夏姐家里还备盐么?但这看起来和盐好像有点不一样啊,是糖么?”他打开那个小的密封袋,用手蘸了一点,放在嘴里一尝,一阵眩晕的感觉袭来。他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汗,急忙把东西放回冰箱原处。然后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对浴室喊到“姐,你家好像也没盐了,我没找到,我先走了啊。”浴室里传来回应“嗯,那应该是也没有了。”回到家,李立冬忽视了姥姥“借到没有?”的询问,冲到卫生间把门锁上,就开始吐。只觉得对着马桶吐了个天翻地覆,坐在地上,缓过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夏姐贩毒。”姥姥在门口敲门,问道:“怎么了?借个盐怎么吐成这样?李立冬擦了擦嘴,忍着被胃酸的酸痛,回答到“可能天有点热,也不知道是中暑了,还是肠胃感冒。”后来几天,李立冬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没有去找夏至补课,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夏至。
直到有一天晚上,老太太去跳广场舞,他在楼道里又碰到了夏至。夏至又邀请他上楼坐坐,他…答应了。他坐在沙发上,夏至给他倒了杯水水“你这几天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听你那天从我家走的时候好像就不太舒服…”李立冬打断了她。“姐。”“嗯?”“姐,你贩毒对么?”夏至听了这个,从抽屉里抽出来一根烟给自己点上,吐了一口烟雾。“嗯,是呀,所以呢?你要报警抓我么?”“那你可以带我干么?我就算能考上大学也考不上什么好的大学了,我想和你干。”夏至又吐了一口烟,笑道:“小李子,你确定么?”李立冬抬起头和她直视,点了点头,回答道:“确定。”
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平静,李立冬又开始去夏至那补课,不同的是夏至开始带他接触她的“朋友们”,并带他做生意。几个月的时间,李立冬跟着夏至混的风生水起。夏至甚至带着他去见了供货商虎哥,虎哥是一个带着金链子纹着花臂的东北大汉。虎哥后来对他十分满意,有些事甚至跨过夏至直接联系他,但是李立冬每次都会和夏至说。李立冬和夏至一起挣了好多钱,却一点也没有花给姥姥。或许他也觉得这钱不干净,不能让老太太沾边吧。
平静在李立冬18岁的夏天被打破了,李立冬跟着夏至干,见过了许多为了毒品哭的撕心裂肺,不惜借高利贷卖毒品的人。夏至对待这样的人也是冷眼旁观,只是点了钱,给了货就走。时间久了,李立冬总觉得心里有一块在隐隐作痛。直到有一个瘾君子不知道怎么打听到李立冬的信息,没钱买毒品,犯了毒瘾开车撞死了姥姥。这个时候,李立冬只觉得,心痛啊,好痛啊,痛的说不出话。他抱着血流不止的老太太,哭的像是在偷偷去看妈妈的那个雨天。老太太用最后一口气,告诉他床底下,有个箱子。里面有个卡,密码是他生日。老太太最后一句和他说:“冬冬,要活的开心点呀。”瘾君子在撞完老太太后撞上了墙,当场死亡,老太太也没等到救护车就断了气。在老太太的葬礼上,他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母亲,葬礼结束,她也就走了。处理案件的,是派出所的孙警官,也算是看着李立冬长大的了。处理完后,李立冬给了他一瓶酒,说是姥姥让给他的,以后有机会和他一起喝。
办完葬礼后,李立冬问夏至,考不考虑洗手。夏至很坚决拒绝了。没过几天,夏至突然在桌子上,摊了一些新的白粉,说是新货,让他验一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早就沾染了毒品。吸了这点毒品后,他就陷入了昏迷,正值深夜,夏至扛着他,下了楼,把他放在后座,带着他就开车走了。到了地方,是他们平常来看荷花的荷花池,夏至打开后座的门,夏拿出一个注射器,从一个小瓶子里吸了许多液体,嘴里说着:“姐姐也算没亏待你了”正要打进李立冬胳膊的时候,手突然被抓住了,李立冬睁开了眼睛。“姐,收手吧。”夏至被他拽住,挣扎不开,问他:“怎么发现的?”李立冬回答:“有新货我不可能不知道。”夏至:“赵虎那个狗东西还真是看中你哈,他想架空我很久了吧。你现在想收手,没机会了?我为了给自己争口气,证明自己比我那个废物弟弟强,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他们还是重男轻女?凭什么你就要爬的比我高了?”李立冬看着眼前这个撕心裂肺的人,和记忆中那个穿着白裙打着白色伞的女孩子竟是一点都对不上,不禁闭上了眼睛。他说:“姐,你病了。我们都病了。”一个人突然从夏至背后冲出来控制住了她,周围响起了警笛声。“你报警了!你什么时候报警的?你疯了么?”在红蓝交错的警笛声中,他们两个被带走了。
孙警官在探视他的时候说:“你把账本和证据都放在酒盒里给我,算是自首有功,而且你还未满18岁。应该可以减刑,出来后好好生活吧。”他说:“嗯,谢谢孙叔。”李立冬在监狱浑浑噩噩地活了一周,好不容易跳动的心脏仿佛又陷入了沉寂,夏天的最后一抹色彩也消失了。
那个深夜,李立冬在确认狱友都睡了后,爬下了床。牢房没有窗户不会有光透进来,李立冬就按照这几天的记忆,摸黑到了墙边。他先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墙上用血刻下了几个字“生于夏天,死于夏天”然后后退了一点,接着向墙冲去。他的头与墙相撞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砰”的巨响。李立冬已经把自己撞得头昏眼花了,可他知道这还不够。耳边传开了被吵醒的狱友咒骂的声音,他再次后撤,然后猛的冲过去。这次,世界安静了,又好像有点吵闹,好像狱友发现了,好像叫狱警了,总之他知道要结束了。
第二天,孙警官收到了李立冬的死讯,他为没有家人的他收敛了尸骨。生于立冬的少年,活在夏至,终是又死在了另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