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崇尚清净无为、淡泊明志的上清境，于白浅来说不算陌生。昆仑虚讲究的便是道法自然，论起来与三清还有些渊源，墨渊又与灵宝天尊交情颇深，在白浅仍为司音时期，就经常听师兄们提到过这位天尊，对三清圣境隐约有些憧憬。

可正经八百踏足这里，白浅尚属首次，并且因着墨渊与她自己的身份，他们这一行受到了格外的礼遇。灵宝天尊自己所在的玉宸宫，一向极少留宿客人，可这一回，他却特意命人将宫中最雅致的一座客殿收拾得整整齐齐。

“姑姑，天尊都交待过了，在墨渊上神和姑姑作客期间，宫中的天泉就只供姑姑您及墨渊上神专用。姑姑若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奴婢们。”指派在白浅跟前伺候的仙娥站成了两排，领头的那位恭顺中透着机灵，因见白浅不喜繁文缛节，不耐烦听她们一口一个“上神”的叫着，于是她改口称“姑姑”，立马顺耳得多。

白浅自住进来后，已先对周边环境了解个大概。出了眼下这客殿的大门不远，绕过一座假山后头，就是那汪天泉的所在，是个甚僻静的去处。据闻这里青碧的泉水不仅可以疗伤，还能增进修为，正宜神仙将养。

白浅琢磨着，墨渊知道她一向对法会之类的并无兴趣，这次特地携了她同来，或许正是想叫她泡一泡那眼天泉？若果真如此，她亦不想拂了他的好意。

这些年里，堂堂战神只守着她们母子仨，哪里都不肯去，更多的便是担心她的身体。但凡能助她稳固元神、恢复仙力的好法子，墨渊都尽力尝试，既然这天泉颇有奇效，多泡一下也无妨，何况还能让阿圆阿满尽情嬉戏一番，想必他们也很欢喜。

不过按照天界的礼制，白浅若是去泡天泉，须得有一长串的仙娥跟在后头侍奉，对于他们和乐的一家子来说，着实有些碍眼。她略一思忖，便对那为首的和颜悦色道，“既然天尊有此美意，老身便笑领了。只是如今拖家带口，素来清净惯了，并不需要你们全都守在这里，留几个腿脚勤快的即可。至于天泉那边，每日派上两个洒扫的，随时照应一下就好。”

既然领了灵宝天尊的盛情，法会开始的那日，白浅还是挽着墨渊的胳膊去露了露面，算是为天尊捧捧场，在吸引了全场聚焦的同时，也碰上不少老熟人。法会将为期半月有余，每日里均会有极具造诣的神尊登坛讲法，期间墨渊自然少不得也要上一上莲台，同神仙们相互论论法道。

法坛之上，灵宝天尊正讲得滔滔不绝，白浅来了性质与他论了几百个回合，二人论的甚欢，原本无趣的法会，一下子活跃起来。墨渊看着他的小娘子居然能头头是道的与灵宝天尊论道言谈举止端庄又落落大方，甚是欣慰。折颜和他说过他不在的七万年里白浅勤学苦练，一日不曾松懈。如今看到她的长进让自己都很震惊，也遗憾自己没有参与她的成长。一直知道她天资极高，那时她年少贪玩自己从不管束压制她，知道她尚小对课业没兴趣，等她长大以她的天资她自己能悟出来。几天后白浅渐渐觉得无趣。寻常的那些法会，那些在道法佛经上有些许慧根的小仙都能旁听，自然也有许多爱凑热闹的。但灵宝天尊的法会数万年才举办一届，在场的要么是德高望重、道根深植的，要么是身份尊贵、言谈举止严肃沉稳的居多。

她暗自有些庆幸，原先担心儿子们过于淘气，恐扰了法会肃穆庄严的气氛，早早便让叠风带着俩孩子去往了太上老君的府上。现在看来，比起法会上枯燥乏味的布道讲经，自然是老君饲养的珍兽更为吸引。

“累了？”

白浅扭头望去，墨渊正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没...，唔，确实有些困倦。”她小声回话，反正在墨渊面前不妨直言。

也不管旁人留没留意，墨渊牵起她的手握了一握，在她耳边温柔说道，“浅儿，明日起无须陪我，你难得出趟门，这周边好些景致，带孩子们去逛逛，别闷坏了。”

“那你呢？”

“等法会结束，这三十六天大罗天界，你若还对哪处感兴趣，我便陪你们娘几个再转转。”

“好。”白浅兴奋的差点笑出声来，她忙掩口左右瞄了一下，竟发现似乎好多双眼睛正朝向他们，自然也有不少耳朵正竖起来听的。可就在她这匆匆一瞥当中，有张陌生的面孔成功引起了白浅注意，那人肆无忌惮的盯着她与墨渊看，微微上扬的嘴角仿佛含着挑衅。

白浅也不着恼，轻轻捏一捏墨渊的手，不动声色地指了下，“他是谁？”

墨渊瞧了瞧，漫不经心道， “你说的那个，便是仲尹，少绾的弟弟。”

魔族竟也能跻身上清境的法会当中，白浅有些出乎意料。至于眼前这个仲尹，白浅除了知道他是女魔祖的弟弟以外，还听说他曾对墨渊出言不逊。不过现在看来，彼时约莫是听到些关于她白浅与墨渊的传言，故而他专程上昆仑虚为自己姐姐鸣不平。

白浅又扭头看了仲尹一眼，尚算年轻的苍白脸庞上，一双桃花眼带出阴郁的气息，不知怎的，白浅莫名起了一丝恻隐之心。想当初，她守着墨渊的仙体不过七万年，终归盼到了师父醒来，和自己甜蜜相守一生。而这仲尹，在魔祖沉睡下的近二十万年里，始终不离不弃陪着，等到她好不容易苏醒了，却眼见得她落了个好梦成空，心里该是何等哀怨，细想想，着实有些可怜。

在所有的那些老熟人当中，白浅最不想与之应酬的，是天族的四海水君连宋。可偏偏法会间歇的当口，愣是叫她在回廊的拐角处给迎面碰见了。

“白浅上神。”连宋收起折扇，趋前拱手为礼，满面春风说道，“今日的法会，不但能一睹上神卓然的风采，还有幸能听到上神精彩绝伦的论道，实属难得。”他身后跟着个俊俏的后生，细看之下，却是个穿了男装的女娇娥，此刻脸上的神态有几分兴奋，亦有几分扭捏。

俗语有云，“伸手不打笑脸人”，白浅虽不很待见他，却也微微颔首，“幸会啊，连宋君。素闻天君御下甚严，众子弟博学多识，可谓家学渊源，想必这趟法会上，能看到连宋君舌战群神的一出好戏。”

连宋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讪讪道，“岂敢，岂敢。在下这点微末的道行，在诸位尊神面前，委实汗颜，叫上神见笑了。”

白浅不再看他，淡淡瞥一眼身后那女子，“老身眼拙，这位姑娘...大概便是成玉元君吧？”

“哦？”那女子颇意外，圆睁杏眼，抢上前来问，“上神...认识小仙？”她当年曾去过青丘的“百日宴”，可遗憾的是，未能亲眼见白浅一面。

“你不是我家小九的朋友么？倒是有听她提起过。”

“啊，对对对，小仙确实和小殿下有些交情。不过，说起来也有许久不曾见她，她还好吗？”成玉的语气里，似有隐隐的惆怅。

白浅微微一笑，“应该还好，她年纪虽小，却也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性子。”她不着痕迹带过的这个“也”字，实则一语双关。

连宋是个明白人，虽然尴尬，却咬咬牙硬着头皮问，“上神，恕我冒昧，想问一问，阿离他...如今身子骨可好些了？”

白浅斜了他一眼，神色清冷，“阿离如今是青丘白家人，不劳费心。”

连宋情急之下，挡在了欲抽身离开的白浅面前，“请上神见谅！”他转念一想，不敢贸然提到夜华，只将乐胥搬了出来，“三百年来，我大嫂对阿离思念得紧，数度求见而不得，恳请上神垂怜，好歹给点音讯，以免她时时悬心。”

“老身若是连宋君，便会劝劝那位大皇子妃，好好替太子娶几门正妃侧妃什么的，早日绵延子嗣才是正经，也省得总惦记别人家的孩儿。”

连宋顿时被噎得哑口无言，白浅忽又淡淡一笑，“老身这纯属咸吃萝卜淡操心，你那天君老儿何等英明，不是一向雷厉风行么，哪里还须旁人提醒呢？”白浅举手投足不仅美不胜收更兼有帝王之气。

被撇下的连宋自嘲地摇头叹息，看来白浅是铁了心不给夜华任何机会，他为夜华痛惜之余，对九重天的情势也备感忧心。自青丘决绝地退婚以后，天君威望受损，夜华一蹶不振，天族各分支首领颇有微词。天君自然急于早日册立太子正妃，力图挽回颜面，偏偏太子执意抗旨，几度闹成僵局，若不是他居中调停，只怕夜华早抛下太子名份，随慈航真人去往凡间普渡众生。

“唉…”成玉痴痴望了白浅的背影半晌，幽幽叹口气，姑姑清丽无比，娇媚之姿，这种美丽不是春风拂面完全是摄人心魄。“我若真是个男的，也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凤九说的半分不假，她姑姑不仅艳压群芳，气度举止更是帅气得不行！说实在的，天宫的神仙里头，我看没有哪个能配得上这位女上神。”

成玉兀自赞叹了一番，随即胳膊肘捅了沮丧的连宋一下，“哎，你也用不着垂头丧气的，既然难得出来一趟，怎么样也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地玩个尽兴嘛。我方才已经打听过，战神家的双生子也跟着父母来了，不过因嫌法会沉闷，送到太上老君府里观赏珍兽了，我们此时赶过去，说不准还能碰上呢，如何？”

从太上老君处扫兴而归，阿圆阿满闷闷不乐的嘟起小嘴，甫一见到白浅，双双扑过来抱紧她的腿。

“娘亲娘亲，快去帮忙抓坏人。”哥哥抢先说着，连连摇晃白浅的衣袖。

“对啊，那个坏蛋太坏啦！”弟弟仰起的小脸上眉头拧紧，痛心疾首指控道，“他不单止把老君府的珍兽都吓跑了，还想要来抓我和哥哥，还打伤了大师兄。”

“呃？”白浅一惊，本能地将倆儿子护着，“大师兄，你被何人所伤？伤哪儿了？”

“仅是小伤，并不碍事。”叠风赶紧回话，“我倒担心自己失职，把阿圆阿满给惊着了。”

白浅蹲下来细细察看了一番，确认过倆儿子确实完好无损后，终放下了心。“到底怎么回事，大师兄？太上老君的兜率宫里头，竟然有恶人胆敢作祟？”

“此事说来蹊跷，当时我们都聚在前庭观赏珍禽猛兽。大家原本看得很开心，忽然听见后院传出一阵大呼小叫，有童子跑来说，老君的炼丹炉不知被谁踢翻，炉火把半个丹房都烧起来了。就在众人七手八脚灭火的当口，我正想着能添把手的，突然从偏殿里斜冲出一道黑影，旋风般直扑阿圆阿满而去。彼时一群飞禽走兽被冲得四散，我生怕他们倆有任何闪失，便不管不顾的上前挡住，那厮也不跟我纠缠，只两三个回合就闪。混乱中我肩上被划了道口子，幸而孩子们没事，否则...我可真是百死莫赎，还有何颜面回来见师父师娘啊。”

叠风将事情的原委道出，看着他衣服上殷红的一抹血印，白浅只觉得后怕，能够擅自闯进三十三重离恨天的，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你既然跟那人交过手，看清他是谁了吗？可有其他同伙？”

叠风面露尴尬，“事发太过仓猝，并且那人以法术蒙了脸，我并未看得真切，不过...”他欲言又止。

白浅已然察觉，“不过什么？你只管直说。”

叠风沉吟了一阵子，“虽然他掩饰得很好，可我瞧那身形倒很熟悉，并且，隐约中还透着鬼族的气息，我便大胆推测一下，难不成是...他？”

白浅明白，叠风口中的“他”，指的正是翼君离镜，她听完了却将信将疑，随即陷入了沉思。叠风向来持重，他的品性毋庸置疑，若无蛛丝马迹，绝不会凭空胡乱猜测。可若说今日这事是离镜所为，她打心眼儿里不大愿意相信。

眼看着太上老君带着前来报信的童子腾云远去，白浅方回过神来，对叠风交代两句，“你受伤了，先回住处料理一下。此事不宜声张，别扰了灵宝天尊的法会。”她吩咐完以后，两手紧紧牵着倆孩子，心道天界并非净土，决不能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尽管法会盛况依旧，但白浅丝毫未敢松懈，游玩的兴致大减。

“浅儿，事情虽说尚未查清，但可以断定，不可能是专冲着我们的孩子来的，不过是碰巧赶上了，你无须过于担心。”墨渊宽慰她的这些话，并不能真正打消她的顾虑。

叠风受的只是皮外伤，敷药以后已见好，白浅劝他也去泡一下天泉，他坚辞不肯。“那是天尊为师父师娘特意准备的，弟子岂能僭越？不妥，大大的不妥。” 白浅无奈，只得安排他多休息。

据说太上老君府上实际损失不大，仅仅是毁了半间炼丹房，莫非那不速之客偷偷潜入，目的就是为了窃取老君的仙丹？

“那窃贼不管是谁，看来消息不大灵通。”老君开炉炼丹由来已久，但近些年规矩大改，贵重的仙丹一般练好后就分派出去，丹房里存着的多半只是治病的丹药，不见得有多稀奇。墨渊推测，潜入者大概是无所获，恼羞成怒之下才大肆破坏泄愤的。

“阿渊依你所见，这般莽撞行事的，会是离镜所为吗？”白浅斟酌着问。

“不会。”墨渊回答得很明晰，“也许那确是鬼族之人，或者至少跟鬼族有脱不开的关系，但离镜...不可能。”

“我亦是这样想的，擅闯太上老君府为非作歹，那是何等卑劣的行径，天界必会彻查。离镜坐上君位七万多年，岂能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再说了，他图什么？”

看着自己爱妻为昔日情人辩护，洒脱如墨渊，也免不了心中泛酸。如今此事已交给太子夜华暗中追查，仅有少数几人知情，没有影响到法会如常进行。

墨渊一想到夜华，忍不住暗叹，更不愿在白浅面前提及。他轻轻揽她入怀，看似不经意地扯开话题，“阿圆阿满正是顽皮捣蛋的年纪，向来又安静不下来，这些日子把我的浅儿累坏了吧？”

“没有啊，他们很乖的。”

因连累战神家俩小儿受了点惊吓，太上老君甚觉着过意不去，命人送来了两只喷云兽的幼崽。这喷云兽又名“火眼碧徐”，本是上古灵兽，十分罕见。成年的身上长有7目，目中藏有毒泪，近处可以用毒泪射人。力大无穷，又迅捷如飞，遇到强敌，可以吐出毒雾，借着雾气遮护，再行进攻或是逃走……喷云兽也是先天灵兽，虽不能人言，但是也识善恶。不遇怒极，不会随意喷毒伤人。而且，这喷云兽能认主，长大能当坐骑。一下子就俘获了小哥俩，每天抱着爱不释手的，倒真叫白浅省了不少心。

“到底是小孩子，任你天大的事情，转眼就都丢到脑后了。”白浅靠在墨渊肩头，惬意的半闭着眼睛。

眼下翼君离镜亦是一筹莫展。

自从他的姬妾诞下了儿子离应之后，过去总爱流连凡间的妹妹胭脂，便回到了大紫明宫，这是他乐于见到的。曾经因为君位之争，离镜和自己的哥哥水火不容，外界只知离镜在那场政变中赢得了最后胜利，却并不晓得，七万多年来，离怨一直被关在幽深冰冷的大牢里面。

胭脂公主对二位哥哥反目成仇极其痛心，又无力改变现实，只好远走逃避。可自从小侄儿降生后，她眼见得大紫明宫里王后缺位，为了更好地照顾一宫老小，遂答应了离镜回宫里长住。数百年来，她不时便劝说离镜，多少也顾念一下手足之情。

离镜原本以为，离怨被监禁长达七万年，料想已没多大能耐兴风作浪了，对他的监管有所松懈，并允许胭脂偶尔探望一下，顺带送去些吃的用的。可就在不久前，宫中莫名其妙起了一场火，闹得鸡飞狗跳的同时，还烧毁了好几间宫室。一场虚惊过后，混乱之中竟没人能及时察觉，离怨从关押他的大牢里不翼而飞......

事后离镜将宫里宫外彻查了一遍，仍然不得要领。胭脂有些自责有些忐忑，尽管她并没有任何不轨企图，但说到底，过去那些年尚且平安无事，偏生就在她回到宫中协助主事的期间，发生了这场风波。

“二哥，我...，真的不是我，我虽然同情大哥，但也绝不会忤逆你，擅自放走了他...”

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离镜实则没有任何要怪罪的意思，他自然是相信她的。但他心里清楚，离怨这次的意外脱逃，无论是对鬼族，亦或是对他本人来说，肯定都是个坏消息。果然，没过几天，天族太子便一脸凝重的找上门来了。

夜华说是问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日前有人擅闯太上老君的兜率宫，毁坏炼丹炉，还打伤了珍兽及客人。有目击者亲眼所见，歹徒是鬼族中人，本君特来当面问问，鬼君可知情？”

“啊？”离镜大吃一惊，这些天因为离怨逃狱一事，已经叫他很伤神，如今又冒出这么一档子事来，颇有些吃不消。“竟有这等事？请问太子殿下，目击者是何人？他真的能肯定，那歹徒是我的族人？”

夜华冷哼一声，“是叠风上仙出面指认的！他不仅看到了，还跟歹徒交过手。据他所说，那人身手不俗，并与鬼君神似。试问叠风身为战神座下修为了得的大弟子，这无凭无据的，会凭空诬告你鬼族么？”

离镜自听到叠风就是目击者起，心里已有几分相信，叠风秉性刚正耿直，他早就领教过的，再一听说那歹徒竟与他相似，他便觉得事态越发的严重了。

掂量来掂量去，不得已，离镜唯有自曝家丑。“实不相瞒，太子殿下，我大哥离怨，素来与本君不睦，自本君上位以后，本来一直被秘密囚禁着，恰就在不久前，他竟从牢狱中逃脱了，至今不知所踪……”

（墨渊视角）

曾几何时，登台讲经论道已不再让我心静，往往浅儿所在之处，时刻能将我的心神牵引了去。两个儿子相当活泼好动，连带着做母亲的也停不下来，周边但凡能称得上是处景致的地方，都叫他们给玩遍了。

可即便如此，阿满还是撅着小嘴，颠颠的跑来问，“爹爹，法会什么时候结束？”

“快了，小满这是想家啦？”

“不是哦，娘亲说，等法会一结束，就带我们回青丘，去看外公外婆。”

我莞尔，“你是想念外公外婆了？”

“嗯。”阿满点点头，小手指抵着下巴又想了想，“呃，还有阿离哥哥，对不对呀，哥哥？”

“对啊。”阿圆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出来之前，阿离哥哥就说了，他会在狐狸洞等我们的。”他们哥几个见面没多久，已然玩得难分难舍，这回阿离没能同来，一直叫他们挺遗憾的。

“嗯嗯，兴许还能见到凤九姐姐呢，还有迷谷...”

“可是，我们只有两只奇兽，那阿离哥哥不就没有了吗？爹爹，你能不能问太上老君多要一只呀？”

“是啊是啊，若是有三只，我们一人一只，刚刚好。”

这小哥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本没容我与浅儿插嘴。

“咳咳，你们...”浅儿皱眉，想必对他们的自说自话很无奈，“你们虽然是这里最小的神仙，可也需得懂礼仪，岂能随意讨要礼物呢？不就是两只小崽子么，干什么非要一人一只？叫旁人听见了，只会觉得你们两个忒没见识，这可不像爹爹和娘亲的乖孩子哦。”

他倆一听，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着小脑袋，似有反省之意，没再吱声。

“不过呢...你们处处都能想着自己的兄弟，这一点就很有教养，娘亲很欢喜，说明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

这几句话效果甚佳，倆儿子不约而同抬头，凑到亲娘身边，十分亲热地蹭呀蹭。浅儿搂住他倆，亲昵了一会。

我袖手在一旁兴致盎然听着，不得不佩服浅儿，她对付古灵精怪的倆儿子，总是那么游刃有余。

随着母子间一场对话结束，孩子们高高兴兴跑开喂小兽去了，浅儿也大大松了一口气，笑着摇头，“阿渊，你看咱们阿圆和阿满，哪个像你小时候多些？”

“依我看，孩子们更像浅儿多一点，不光长相随了你，性格也是。”对于自己儿时，我实在没存下多少记忆，我只记得父神严厉，母神宽厚，自打我记事起，便都是些习文练武的片段。

“孩子都随我？你莫不是取笑浅儿吧？”她眼神里有嗔怪的意味。

我敛笑正色道，“随你好！可别像我，太过无趣了。”

白浅且喜且忧，“你都不担心，他俩若随了我，以后成不了大器么？”

“不会。”我与浅儿的孩儿，肯定差不了，这份自信还是有的。何况来上清境以后，自请要来收徒的老友可不止一两个，可我舍不得，更怕浅儿不乐意，一概婉拒了，推说他们尚且年幼。

“可俗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可不想，你以后要像当年我阿爹阿娘那样，为了我的学业发愁。”难得浅儿十分正经地与我道，“阿渊，是时候替孩子们谋划谋划了。听我阿爹说，折颜有意愿收阿离为徒，日后传他医术，我便觉着尚可。一来阿离不会远离青丘，总归在我狐族的庇护之下；二来断了九重天那帮人的念想，有折颜和四哥罩着，谅他们也不敢打什么歪主意了。”

我点头认可，“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浅儿巴巴地望着我，“如今，只剩阿圆和阿满，他们的教养事宜，你便要多费心了。”

“好。”我笑着宽慰她，“浅儿，深谋远虑自然好，可你也不必忧心太过，我不过是觉得他们年纪尚幼，学艺之事，无须急于一时，日子还长着呢。”

她默默看了我片刻，微微点头。

许多年以后，我回想起此时此刻，深觉得懊悔。倘若用心琢磨她这番话，总能察觉出有些不妥之处。

灵宝天尊的法会终圆满结束，我带着浅儿和孩子们，相继去了元始天尊及太上老君处正式拜会过，此后便离开三清境，转往一十三天东华帝君的太辰宫略坐了坐。

见到孩子们的那一刻，东华素来淡然的脸上闪过几许玩味的神色，“墨渊，你这对双生子...果然稀罕得紧，你就不怕被别人惦记了去？”

我老实不客气的回敬道，“试问这天上地下，敢惦记他俩的，除却东华你，怕是再没旁人了吧。”

“那可不好说。”东华咧嘴笑了笑，可在他侧头觑了白浅一眼之后，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本帝君哪敢。老实说，尊夫人的盛名，可是远在你我之上的，单凭手上一把宝扇，就敢把大紫明宫的屋顶掀翻了，想我这小小的太辰宫，又岂能镇得住？”

因知他不过是调侃，浅儿并未理会，反倒悠闲地四下里望了望，“向来便听说，帝君这里美女如云，与九重天比起来，也是丝毫不逊色的。女仙们通常打着报恩的名头，哭着喊着争相要来你这儿当个小仙娥，当真是快将门槛都给踏破了，如今老身便来见识一下。咦？怎的有些冷清？帝君莫不是未卜先知，晓得我们要来，提前将那些女娇娥都藏到碧海沧灵去了吧？”

她一张小嘴锋利如刀，说得东华当堂面露尴尬，“白浅上神说笑了！哪来的什么女娇娥？尽是些以讹传讹的八卦传说而已。”

我心里憋着笑，从他把“尊夫人”立即改口为“白浅上神”这一点来看，已然是甘拜下风。为着当年白凤九“报恩”一事，浅儿在心里狠狠给东华记了一笔，眼下或许是想起来了。

“噢，原来是传说啊！老身还以为，帝君一世英名，虽说命里缺了红鸾星动，少了些正经八百的风月韵事，可再怎么样，也不该被说成是个来者不拒的…………啊。得亏仅仅是传说，否则......”她停住了，忽地浅浅一笑，眼波流转，“可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这流言蜚语传得是有鼻子有眼儿的，帝君莫不是惹了些不该惹的莺莺燕燕吧？”

东华闻言，不由面色一僵，他平素言语不多，可是出了名的毒舌，此时被白浅激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阿圆和阿满被我与浅儿抱在怀中，各自瞪大了双眼，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乱转，正竖起耳朵好奇地把他望着，东华无奈，只得故作潇洒地摆了摆手。

“正所谓谣言止于智者，任他再匪夷所思的传闻，吹到你们那里，自然会不攻自破。对吧，墨渊？”

见他把话递回给了我，我便示意浅儿见好就收。“你自管好自己的绯闻，我可没那等闲工夫。因日前你没去灵宝天尊的法会，我就是顺道来看看，你究竟是真的深居简出呢，还是给什么物事给绊住了脚？”

三百多年前，东华下凡历劫后失去大半法力，按理说将养了这么些年头，也该恢复得八九成了。

显见得我是一语中的，他不经意间轻蹙了眉头，脸色亦有些凝重，不过也只短短一瞬。“就晓得你八成是来看我笑话的，我岂能如你所愿？如今你们也看见了，我这里清静得很，左右也无事，只是不爱往人堆里凑，闹哄哄的受不了。”

他这番话明显带着掩饰，叫我额角突突跳了两跳，下意识地瞥一眼身旁的白浅。

“浅儿，你是头一回来太辰宫，东华这殿室里头实在沉闷乏趣，可花园里倒有好些景致值得一看的，你要不要带上孩子们去走走？”

正忙于为阿满整理衣袍的白浅抬头，淡淡言道，“也好，大老远跑一趟，这满屋子的玉石书画也确实没什么看头，我瞧着外头院子里还敞亮些。阿圆，阿满，跟娘亲去见识见识呗。”

小团子们早坐不住了，闻言如获特赦般蹦起来，不等宫娥引路，欢呼一声便朝外奔。

“这俩小皮猴儿！我这便去看紧点，再晚些，只怕他们要上房揭瓦了。”白浅笑着说完，款款起了身，仙气飘飘，俨然一副绝世独立的气质，我目送她走出去，直到脚步声远去了以后，方听见东华幽幽叹了一声。

“到底叫你看出了端倪，的确有些棘手的事情......没去找你商量呢，是我觉着可能还不到时候。你如今早已不是孑然一身，非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搅了你安逸的日子。”

我回头盯着他望了一会儿，“说说看吧，究竟什么事叫你如此烦忧？是魔族，还是妖尊？”

妖尊渺落早已淡出世上十几万年，不知道的约莫鲜少听人提起，而稍微知道点的，又会以为她正藏匿于哪一处苟延残喘。实际上，过去漫长的年月间，妖尊从未消失，仅是当年争不过，落败后被东华长期压制着，一直没有出头之日而已。

东华以手抚额，“魔族各部，最近有些不大寻常的动静，眼下还吃不准。至于渺落，老实跟你说，我上一次调服妙义慧明境之时，已然发现失去了渺落的踪迹。”

闻言，我端茶的手微微颤了一颤，没能逃过东华的眼睛。“你也无须多问，我自然晓得，这后果有多严重。可那时我真的顾不上，必须全力确保妙义慧明境不能崩塌。”他缓缓放下手，以指节轻扣桌案，“只要三毒浊息没有泄露出去，那渺落就没有多大法力，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我推算了一下，这大概是前几年发生的事了。“你事后就没追查一下，渺落是如何出逃的?这些年藏身何处？”

“如何出逃的？”东华苦笑了一下，“其实也用不着怎么追查，三百年前我失去大半法力时，就应该要预料到这事会发生，可惜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并且也把渺落看低了......事已至此，我还是推算了一下，这几年间她大概是潜藏在数十亿凡世，只有在那里，她才可以吸取妖息，慢慢壮大自己的实力。”

我沉吟不语，东华在退位前，已然将压制妖息之事独力揽到自己身上，就连三清都不曾插手过问。以他一贯的性子，他不主动开口说，旁人还真的问不着。

“墨渊。”他轻轻喊了一声，“近些年，妙义慧明境里头，三毒浊息汇集的速度在加快，上一次调服就相当吃力，我担心，总有一天会撑不住，迫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用我的仙元强行净化了。可这世上的妖息却除之不尽，往后制服渺落的重任，你看可以交托给何人？还有...”

“你未免想得太悲观了。”我快速打断他的话，“自创世之初，魔与妖就已兴起，与神仙并存，几十万年来生生不息，便是你我都身归混沌了，这局面也会持续下去。如今不过是跑了个妖尊渺落，事情暂时还没理出个头绪而已，你若是要深谋远虑些，原并没什么坏处，但何至于要谈及身后事了呢？”

“没那么简单！最近魔族有些异动，听闻魔君庆姜曾大放厥词，说当今天君在天族中的威信大不如前，对四海八荒已管制不力，魔族的重新振兴指日可待了。”

我点头， “这我早有耳闻，当年少绾醒来之时，魔族曾经大大兴奋过一阵子，有些按捺不住很寻常。不过，我亦有时时留意着，这些年确实也没闹出过什么动静。”

“那你是觉得，魔族仅蠢蠢欲动了一时，便就此偃旗息鼓了吗？”

“当然不是。”我断然摇头，“他们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东皇钟。”

“哦？”东华眸子里精光一闪，“看来你是早有预备，成竹在胸了。我原还以为，你陶醉在温柔乡里，再爬不起来了呢。”

不管东华是调侃也好，是认真的也罢，关于眼下这局势，我俩总算是达成了一致。

“听说近来鬼族也不安宁，夜华亲自去了大紫明宫一趟，据离镜说，他大哥离怨被囚禁了七万多年，不久前竟然离奇消失了。”东华呷了一口茶，神情比之前放松了不少。“那处牢狱我曾经见过，在大紫明宫地底下深处，寒意森森又机关密布，若无内应，离怨绝无可能逃出。”

“只能说，是离镜对身边人疏于防范了。”从前我便不看好离镜，此人眼光欠佳，定力太差，终难成大器。不过对于九重天而言，扶持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鬼君，利远大于弊。

“本来仅仅一个离怨，并无伤大雅。但离镜却悄悄告知夜华，离怨那大约会有法子，可助他们的老子从东皇钟里脱身，这倒叫人头疼。”

我听了有所感触，如果说，那个擅闯太上老君兜率宫的狂徒真是离怨的话，那他便是冲着老君的万年金丹去的，难不成他想用那些“固元丹”提升自己、抑或是擎苍的法力？这点倒是值得我琢磨一下，但没必要讲给东华听。

“东皇钟的事，用不着你费神。擎苍即便真的能逃出来，我自有应对的法子。你真正该操心的，应该是九重天里的天庭，如今确实是威信大减，听说有不少天族分支首领，常以各种籍口不去上朝了，若照此下去，一旦天族要跟魔族开战，将面临无兵可遣的境地。这些话，我跟夜华也说过，可他听了以后，只回复会转告给天君，一切有天君调遣，显得有些漠不关心。”

东华大大的叹了口气，唏嘘道，“从前，我跟天君一样，也对夜华寄予厚望，不曾想...那件事以后，他竟消沉了这么长时间。我本打算，暗示天君早日叫太子继位，可夜华自己多次表示，现如今尚不愿娶妻，这事就只能先搁置了下来。”

他又看了看我，“再怎么说，这事跟你也有些瓜葛，是否有法子解开他的心结，让一切尽快重回正轨？”

东华虽然语焉不详，但我已明白他的意思，不消说，夜华的心结便是“素素”，也就是我的浅儿。

平常白浅当着我的面，几乎绝口不提夜华的名字，我当然也不会提，虽时隔三四百年，往事却已成她心头的一根刺，若贸然触动了，无异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我素来不掺和天宫之事，自然也不愿叫家里人卷进去。”我淡淡回他。

东华闻言，挑着眉问， “那小天孙阿离，究竟...算不算是你家里人？”

“阿离如今唤我一声义父，你说，该不该算？”

东华默了一瞬，替我续上了杯中水，缓缓言道，“我没别的意思，有些话总不好当着你夫人讲，以她那倔脾气...”

“咳咳，”我不悦的清了清嗓子，“直接说重点吧。”

“......重点便是，天君那家子固然不招人待见，可阿离毕竟是夜华骨血，难不成永世不给父子相见了么？”

我一时无语，过了一阵子反问他，“犹记得当初，可是狐后亲自向天后索要的人，你如今既有这话，何不自己跟狐帝说去？”

“早知你对弟子极其护短，不想如今竟连妻族也护上了。”东华斜眼看我，脸上一副我明知故问的表情，“那白止分明就是一根筋的，我跟他说得着吗？你倒不如叫我直接跟狐后去说呢。”

“也可。”

东华被噎得很没风度的翻了个白眼。说到底，他与白止一家平素也无甚往来，若要居中传话，恐怕折颜会更为合适些。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没料到你竟是个爱妻如命之人，这一点，只怕比起你岳丈白止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东华语带讥讽，我却浑不在意，他从来都是孤家寡人，哪里晓得家人意味着什么。

我有意要敲打他一下， “那你呢，自诩早断绝了七情六欲，实则许多事都放不下，便是凤九那个丫头，也比你想得通透、看得明白，你未免也操心得太多了吧？”

约莫是我提到了凤九，叫东华有些动容，他不自觉便身子前倾，看向我正色问，“凤九她...过得可好？”

“应该还好吧。我也只是看她写给白浅的书信里提到，说前些年多在青丘大荒中游历，结交了不少青年才俊，收获颇丰，以后不想再荒废时日，要用功修炼罢了。”我睨了东华一眼，“她悟性不差，从小在白浅身边长大，被她姑姑教导的很好，修为上也有些根基，如能好好调教一下，早日飞升上仙亦是可能的，即便退一步，也总能找着个年貌相当的嫁出去。当然，关于凤九将来的打算，她父亲自会替她好好谋划，似乎也轮不上我与浅儿插手。”

“如此...甚好。”东华脸色的神情捉摸不定，勉强回了我一句。

我遂将手中的茶盏搁下，站起身来，“你这煮茶的手艺...唔，跟折颜尚有些差距，或者你该去找他讨教一二了。这屋子里头确实闷得慌，庭院倒还收拾得挺别致，值得一观，劳你陪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