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红发女人
她去看一个画展,里头的画有点狰狞,天气预报小姐有点胸闷,出来街头有了一两盏街灯,一个女人在墙角点烟。她刘海染了一束火焰般的红发,烟圈上扬,环绕成一个光晕。女人看见她,冲她招招手,天气预报小姐走近,女人说可以请我吃个汉堡吗,我有三天没吃东西了。
中餐馆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女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毕她习惯性点烟,有点不好意思确认是否禁烟,天气预报小姐说没事的,这是她阿姨的店,这个点没人了,可以抽。
女人深深地将烟火吸入肺,眼神迷离,红发沾了汤,依然妖娆倔强挺立。抽完一根,她接过天气预报小姐递她的橙汁,说她没钱,也不打算洗碗,但她愿意说一个故事,用来抵债。
天气预报小姐笑着点头,红发女人又点上了烟,开始叙述。
先是有一个男孩挺优秀,个头高,职场精英有洁癖,一直没怎么恋爱,也没这个想法,大概觉得恋爱本身是无趣的吧,更多在经商与学习。这时候一个女孩出现了,男孩发现女人对自己了解得实在太透彻了,几乎他瞬间的想法都知道,这太吓人了,他想尽办法就是查不到女孩的底细,自己又不由自主地迷恋上女孩,他试过抗拒以后想死就死吧,自己这辈子没爱过,现在浑身颤抖想到就不能自主不是爱还是什么,死就死吧。男孩和女孩相处融洽,他们像是已经谈了长久的恋爱彼此默契,男孩特别爱吻女孩的唇,像在咬柔软的果冻。他们尤其爱在吃完朱古力味冰淇淋后长吻,吻到不能呼吸,空气都有夏夜热烈的薰衣草香。
可男孩接下来感觉无比痛苦,女孩什么都好,就是不让上床。男孩之前都觉得可以理解,可他们已经在一起三个月了,他都已经求婚了,可女孩就是不愿意,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女孩又不讲。男孩终于咆哮起来:“你知道我的一切,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真正在一起!”
女孩一直在哭,问:“性真的对你很重要吗?”
男孩无比困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真正不讲道理的是你啊。”
女孩哭完平静下来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再决定。她带男孩来到一个公寓,男孩隐约感觉这个房间无比熟悉,但又完全想不起来。女孩说这就是她之前的家,也是他们之前的爱巢。
“你得听我说个故事,你别惊讶,这是真的……”
红发女人起身去上厕所,天气预报小姐趁她不在,拿起了红发女人的烟,闻起来有股矜持的苦味。红发女人回来,接过烟又点起来,烟被烧开的时候,又充满一股香气,有点像檀香。
我们接着说,故事里的女孩讲起了自己的经历,也不知从何开始,女孩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在谈了一段漫长的异地初恋以后,她和男友终于决定亲密结合,但是一夜醒来以后,男友却诧异地看着裸露的自己,完全没有对她的记忆。当然男友重新对她的身体产生兴趣,她莫名感到恐惧和厌恶,赶走男友以后才发现这是真的,在接下来的好多次实验中她都发现了,她的性爱有这么一种功能,凡是跟她上过床的男人,一觉醒来就会忘记跟她的记忆,一点都不记得。
天气预报小姐惊呼出来:哇。
红发女人笑笑:如果是男孩拥有这种能力应该很开心,但对女人来说,那意味着每一次无论怎么投入,只要上床就一切归零。她太痛苦了。
由此女孩发现了这就是自己的诅咒,她乱玩过,也不负责任过,更多时候她要一个人应对孤单的长夜,每次如新但从来不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恋爱记忆。直到她遇到男孩,她发现她完蛋了,她不能自拔地着迷男孩,宁可受伤都要继续,而男孩也对她一见钟情,她们总是很快就会陷入热恋,很快就有了性,然后男孩起床就再也记不起她了。一直以来她越来越痛苦,可就像瘾戒除不掉,她忍住不去见他,可很快他们就又会相爱,又不得不到上床这一步……
天气预报小姐再次惊呼:那他们已经谈了很多次恋爱了吗?
红发女人点点头:是呀,所以故事一开始,男孩不光被女孩吸引,女孩还对男孩了解到尘埃,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谈了一百零一次恋爱了。
天气预报小姐惊呆,只是默默看着烟圈:后来呢,他们会上床吗?
男孩当然不信,认为这太鬼扯了。女孩缓缓推开公寓里的书柜,露出一面暗藏的墙,墙上是他们每次都会拍的合影,一共一百次,这是一百零一次,这一次女孩一直舍不得拍。女孩说如果这次他还是要做爱的话,她也准备好了,只是她真的疼怕了,不想再来找他了。
男孩起初不能接受,女孩默默离开,男孩呆在公寓,他总能感觉如此似曾相识,但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摸着这些相片,如果一切属实,他能明白女孩有多落寞和痛苦。看着这些相片,他突然灵机一动,他兴奋地跑出去拼命找女孩,抱住女孩大声喊,我有办法了!
天气预报小姐直接喊:学《初恋五十次》呀,每次起床都放一遍视频提醒。这样不就记得了吗?
红发女人点点头,是这样的。男孩事先录完了视频,可以让自己相信。他还是很紧张,深怕自己会失去女孩。结果上床的时候男孩就怎么也不行,女孩轻轻划过他的脊柱,告诉他可以的。男孩慢慢挺拔起来酣畅起来,从未有过的幸福。他只是内心会想,这一切是不是也经历了几十次了。
总之方法奏效了,男孩每次失忆完毕,通过视频能想起来,他们终于同居起来,幸福的生活。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每次失忆以后,这个诅咒隐含有一种奇怪的重组功能,男孩的记忆开始出现裂痕,他经常记不住公司的事,这让他压力很大,他越来越在竞争中落败。终于有一次他丢了一个大项目,愤怒地推开家门,非常暴力地要了女孩,片刻他什么都不记得,看了视频想去抱女孩,女孩躲开,他不理解。女孩说没事。男孩其实偷偷有监控房间,他看完才发现自己如此糟糕,更可怕的事,这样粗暴也不止一次了。男孩饱受打击,开始酗酒。喝醉的时候,他对女孩吼:我早知道就该把自己阉掉,可我就是害怕呀。女孩默默掉眼泪,哭完她偷偷毁掉了所有的视频和照片,在男孩喝醉的时候和他做爱,做完男孩在昏睡,女孩默默哭干眼泪,她要走了,她抹掉了男孩所有的记忆。
天气预报小姐安静下来,感受故事本身的分量。红发女人不再抽烟,开始大口大口喝柠檬水,她说故事还没有结束哦。
男孩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很快又上升了事业,只是他回到家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却又说不上什么。只是每次看着一堵墙,他会忍不住掉眼泪,大概太累了。有次他去梧桐山业余给学生授课,他见到了一个红发的女孩,看第一眼的时候他就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想去认识这个女孩。他要了女孩的微信,按捺了很久终于联系了对方。女孩邀她喝酒,只愿意跟他上床,不想说话。他们如胶似漆,在最后一步的时候,男孩却紧急停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冒汗。他望着红发的女孩,胡乱点着了女孩的烟。男孩不抽烟,这烟有股苦味,但点着以后有股檀香味,烟吸入肺,男孩突然感觉大脑一下子像是裂开,大量的信息,之前的记忆全部被唤醒了,一下子无数的情感冲击得他不能呼吸。再望向床头,红发女人已经走了。
天气预报小姐不敢说话,她望着女人手中的烟,烟盒里好像只剩一根了,女人缓缓抽着,继续说。
男孩发现只有抽烟的时候记忆才会被唤醒,烟一停他就会遗忘。这种烟极其罕见,是从热带的某种烟草提炼的,他花重金买,一个人只呆在房间拼命地吞云吐雾,他一点一点唤醒这些记忆,一点一点拼凑,可是没有烟了,他就忘记了,他该怎么办。他加大了烟量,终于不小心把房子点着,火光蔓延,而恰逢此时雷电交加,暴雨又倾斜而下,人群围着这个着火又快被雨势熄灭的房子。男孩一脸憔悴地抽着烟,一道闪电将他击中,片刻他和烟融化在了强烈的光线之下。这些光焰使他成为量子,他变成了一种分离态,他深呼吸,睁开眼发现自己好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从镜子里他看到了女孩的脸。
此时那种能量又加速,男孩的精神跟着经历了女孩从出生分娩到一路27岁的经历,尤其是她一次次应对被人遗忘孤单地抽烟和捶墙,一个人饮着绝对的孤寂,男孩哭了,只是量子态的他无法形成眼泪。他迫切地希望自己能让女孩幸福。突然世界在他眼前飞速旋转,他看到了自己和女孩初次见面的餐厅,女孩掉下一只笔,他刚好弯腰去捡,他从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量子态的男孩用尽全力控制着女孩的思绪捡起笔,这样女孩就和那刻的自己擦肩而过了。通过女孩的眼睛,量子态的男孩看到了对面一个胖胖的胡渣男盯着女孩,表情充满温柔。隐隐地他和女孩的身体同时感觉到一种彻底的放松,深呼吸之后,这个胖子已经上前要女孩的微信。量子态的男孩明白,女孩的诅咒结束了。
红发女人咳嗽起来,天气预报小姐慢慢拍她的背,女人平静下来继续说,就差个结尾了。
量子态的男孩回到了火光之下,暴雨,被雷击垮的自己。此时他的视角变得飘在空中,他能看到人群围着他的尸体,人群中,胖子挽着女孩的手,望着这片渐渐熄灭的火光,隐隐地女孩眼角有泪,胖子贴心地将女孩拥在怀中。至此男孩的灵魂也消散在了空气中。故事结束。
天气预报小姐也深吸一口气:是个折磨人的好故事呢。
红发女人拿起了最后一根烟,她又再次点燃,吸了一口:“本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他对我很好,他爱写作,写了一堆古灵精怪的故事取名《小魔旦》,爱喝朱古力就取了这么个笔名,之前一直很穷,后来娶我后越来越有责任感,越写越多,也写那种他未必看得上的通俗故事,卖得很好。我们准备要孩子,直到我抽到这款烟。”
红发女人又吐了口烟圈:“我只能离婚了,我和他之前一样拼命地去找烟,花光了赡养费,这是最后一根了。之前我们一直说要来趟伦敦,现在我来了。抽完这一根,我就完全把他忘记了,他给我的幸福生活,我也搞砸了。”
天气预报小姐试试看轻轻地抚摸过女人的那一束红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红发突然散开,她们交合成一朵漂亮的红莲。此时天气预报小姐才看到,女人身后像是一直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这个人影靠在女人边上,只是女人感觉不到。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人影对她说伸了嘘的手势,她安静下来。
烟还剩半根,女人把烟递给天气预报小姐。她起身要走了,人影如影随形。女人说:“也许这烟对你有用呢,不过只剩半根了。我从这个门出去,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谢谢你啊。”
天气预报小姐没有挽留,她知道人影会一直陪伴的,自女人拿起烟抽的那刻,他们就永远都在了。
现在有半根烟了,天气预报小姐犹豫了很久,她自己会抽吗?她敢吗?她默默握着,想起之前自己写的句子:“泪点太低,才养一天,哭了几次”她在玩一个养青蛙的游戏,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她缓缓举起烟,她想她该去燃一束红色的头发,好像蛮酷的……
“院长,你忘记了,我说跟你说话很燃,你说你是火柴吗?燃这个字,好新鲜哈哈。所以后来你就真的去染了一束红头发,你抽完烟记得了呀。我们还要去吃火锅哦。”
烟尽,天气预报小姐起身,她记不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有个声音,说了什么吗?她没管去健身了,很快就入眠。夜半她又醒过来,倒了一杯牛奶,她感觉好饿。一个声音又隐隐回荡,但是代表什么呢。
“院长,晚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