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终于,高大的乔木掉光了最后的叶子,全部露出清癯的树骨。
没有风,树枝纹丝不动。
雪,从昨夜微微飘起,落在高处化成水,滴滴答答拍打窗棂。
秃树敞着胸膛,伸出手脚,无遮无拦地挂了一层薄雪,恰穿上灰白的衣衫。
连天空也是无际的灰白,纯的一片,没有斑驳。
白昼与暗夜像天空的眼眸,灰白,灰蓝,灰黑,从清晨到午夜,天空微微转动它的眼球。便是人间的一日奔波或虚度。
微雪的日子照例送女儿去了幼儿园,孩子见纷飞之雪,露出兴奋与欣喜,穿浅粉的新靴子故意踩那雪,咯吱的脚步伴着咯咯的童笑,这是我与女儿真正的初雪之遇。
她的毛线帽子、围巾上落了一层薄雪,她的长睫毛上也沾满雪粒,她还要伸手去接天上的雪,这是她盼了很久的一场小雪。
孩子爱雪,纯白的天地让孩子快乐。
天空会落雪,这在孩子眼里本来就是神奇的事。而打雪仗、堆雪人更是大自然送给他们,供他们嬉闹的、创作的玩具。
我爱雪,这清净的天地让我沉谧。
雪是冬天的仪式,雪天放大人的感受,让人心地明澈,细腻而自持。雪的领悟是沉淀的含蓄,而非激情的放纵。
后者是情绪,前者是心境。而我们需要修炼与渲染的的,绝不是某种“情绪化”。
2、
雪的品质是坚持、等待与化解。
云中的水滴在凝华作用下形成小冰晶,这些小冰晶在碰撞中不断粘合、变大,最终形成力学与美学的完美孩子——雪花。
它们在云里寻找、等待,用倔强的身体触碰彼此,结合,爱的瞬间跌落人间,然后在温暖的手心融化。
女儿用手心捧着,来不及看一眼,她爱的小雪花便变成一滴柔软的冰凉的水,她有点失落。
我指指车窗,她高兴地看到被清理过的车窗上又开始挂起一朵朵雪花,如此清晰的六角冰晶,顺着光滑冰凉的玻璃缓缓滑落。女儿惊奇地睁大眼睛,好似不相信这雪竟如此美好。
雪的记忆会在她幼小的心上留下什么呢?
这应该是一种忘不掉的气氛,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雪,这样的童年,还有陪着她经历这些的妈妈。
我的生命中,也忘不掉那些曾经在这样气氛里相遇过的时光,那些纯真的憧憬,那给了我如此心情的人儿。
3、
对面的红房子有白色的屋顶,白色的窗台,有一位戴花镜的老奶奶在窗边向天空仰望。
我模糊地看到她用右手触摸脖子上的红绳。
我想象着,她似乎是在想念。
想念子孙、老伴,或者年轻时不得已的恋情。
雪让人想起的,是一切与生命的追求与失去有关的,那些美好的遗憾,和曾经珍惜的、体会过的幸福。
雪掩盖的,是突兀却不自知的生活;雪呈现的,是内心想达到的单纯与简单。
当这种暂时的“看清”,遭遇永久的“麻木”,雪便成为一种象征与仪式,被我们怀念。
心里的雪偶尔下大,然后在生命的纠缠里融化,升腾,在微云里再次相遇。
我们都是微云里的一滴水,在循环往复的生命周期里,变成一粒透明的雪花,飘进那些相遇过的生命里,成为彼此的记忆。
4、
早点去接女儿,她的粉色皮靴上有没有沾满泥泞,她的小脸上有没有浸润雪的灵气。
我想抓一把白雪,团成雪球,扔在她软绵绵的衣服上,听她咯咯的笑声在雪天里回荡。
我想领着她的小手走一段,在公交车站牌下等一辆挂满雪花的大车,小脸蛋冻得通红,却在雪天雪地里快乐地忘乎所以。
我看到童年的自己,在雪地里刺溜一下子滑倒,然后笑着奔跑。吃着大冰溜子和“第三层雪”,和伙伴们浪费时光。
雪给人们带来的,是孩子般的快乐,与真的陪一个孩子痛快玩耍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