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之中,我除了无花果,似乎便没有禁忌了。
养生达人们,关于各种水果的营养价值及诸般好处,汇总起来再编一套四库全书,大概都不为过。
我生在豫西南的偏远山区,物资奇缺,从小能接触到的只有大众亲民的水果,比如,苹果、桃子、西瓜。爸爸出远门回来,带上一串香蕉,对我们姊妹来说,就是莫大的奢侈了。
去太原读书之后,在智渊超市外面的水果摊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只在教科书中出现过的猕猴桃、柚子和桂圆。
小学时候学过一篇叫作《苦柚》的课文,对那个被歌颂和赞誉的、拥有着能把苦柚变甜的美丽心灵的小女孩,一直念念不忘。
为了抚慰贫瘠岁月里曾升起过的热望,在某个秋风凛然的黄昏,带着一种梦想成真的神圣感,我终于给自己买了一颗柚子。
然而,那是一堂失败的启蒙课。当我费力拨开裹在柚子上面的层层棉絮,把果实塞进嘴巴的瞬间,我的神经末梢就发出了拒绝的信号。
我记得自己最后还是咬牙吞下了那一瓣又苦又涩的果实,但剩下的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了。于是,那个花费我两天饭钱的柚子,刚剥开就被打进了冷宫。直到若干天后,它的皮皱成一团,果肉张开的嘴巴干裂得一点点脱落,我才又心疼又嫌弃地把它们扔掉。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水果的很多第一次,我都记得。
桂圆、枇杷、李子、荔枝、白兰瓜、芒果,这些从口中念出来就自带光环的名字,都被牢牢地刻在一个标准吃货的编年史上。
我虽不偏嗜,但对南方的水果总怀着一种莫名的情意。我喜欢它们被造物宠坏的秉性,它们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它们成熟期短,它们难以储存,它们不喜欢长途跋涉。它们在南国丰沛的雨水里滋生,明亮的阳光下成长,太平洋的季风中成熟。它们在这种优渥的宠爱中,有恃无恐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所以,它们就连名字都能让人生出遐想的空间。柑橘,读出来就有一股甜味从舌尖渗出;山竹,仿佛吹过一阵让人通体熨帖的清风;荔枝,似乎能感觉到一眼细流从山涧垂直而下;莲雾,让人想起三月里细雨蒙蒙的田野;芒果,就像是丰收季节里沉甸甸的麦穗;榴莲,记忆里某个依恋沉迷的地方。
这样看来,以北国为故土的苹果、梨子,就像人名中没有丝毫辨识度的小明、小华一样,朴质得近乎俗气了。它们大概就是北方萧条冬景中暗灰色的苍穹,黄褐色的土地,裸露直白到让人升腾不起任何欲望。
但是,产于北方的水果中,葡萄却是一个例外。这两个形状相近的字组合在一起,跟珠圆玉润、晶莹剔透等美好的词语配合得天然而妥帖。所以,在秋高气爽的季节里,你走过街边巷口的任何一个水果摊,总能在一堆翠色满怀的葡萄中,感受到它们神一样的光辉。
昨天晚上,我在超市的蔬果区转了两个来回之后,终于鼓足勇气带走了一只浑身布满硬刺的榴莲。对这个在江湖中毁誉参半的“水果之王”的向往由来已久,每次想要染指,总被各种理由牵绊。而长安城六月末浸淫了三日的细雨,莫名地给了我勇气。
我扛着它走回住处的时候,雨依然在下。师大路上栉比鳞次的店铺里,年轻的男女们或笑语盈盈,或忧伤惆怅。各种食物散发的味道,都在我肩头的榴莲香里黯然失色。
我带着我的王回家,窸窣雨声中喧嚷的整个世界,都被抛到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