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丛珊把一颗杨梅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了一通。她心里有些烦乱,想尽办法排遣,仍旧百般困扰,心神不宁。
这两天,她的左眼有些不舒服,像硌着什么东西,不停地流眼泪。本来以为是上火,便吃了一些清热解毒的药,还专门煮了绿豆汤,饮食也尽可能清淡,可根本没用。
她特别喜欢吃杨梅,现在是夏季,正是盛产杨梅的季节。吃喜欢的东西能让心情变好,尤其是此刻,她特别需要通过这种欲望的满足来消减心中驱之不散的抑郁情绪。
她一边不断地把杨梅塞进嘴里,一边凝视着面前落地镜子里的自己。
她在想着一些烦心事,吃得心不在焉,索然无味,连汁液从嘴角流下去都没想起来擦掉。不光是因为眼睛的病变,还有另外一件令人惶恐的事。
丛珊自认为心理素质过硬,看恐怖片从来不需要有人陪,恶作剧从来没有输过人,连发现母亲偷情都没有打过寒颤。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感到异常的不安和胆寒,仿佛被某种巫术缠身,恐惧的阴影寸步不离地尾随着她。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有着精致迷人的轮廓,依然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魅力,这一直是她引以为豪的资本。
尤其是那双眼睛,秋水碧波,深邃动人,令多少男人春心荡漾、心生诱惑。
她以为有人爱,永远不是一件坏事。她想要获取一份爱,比别人容易太多了,可是她并不满足。她享受那种众心捧月的幸福感,甚至对此有些贪得无厌。
她爱一个人,便要据为己有,她不爱一个人,也不愿拱手让人。她犯了贪婪的孽,才酿成了罪恶的果。
她看着镜子,不自觉地出神,恍惚之中看到泛红的杨梅汁从嘴角流到脖子,钻进了衣服上银色丝线的缝隙,莫名的有些诡异的陌生感。
心跳突然停了一拍,仿佛寂静的水面被什么砸中,一时浪花四溅,花容失色。
02
她的痛苦来源于今天的一个爆炸性新闻:舒蒙自杀了。
舒蒙是丛珊生活中的一位朋友,大家普遍这么认为。所以大家都说,丛珊是因为悲伤过度,对朋友之死难以接受,情绪上反应过激,所以才表现得有些失控。
不过也有的人说,舒蒙是因为暗恋着丛珊,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爱而不得,不堪其苦,才选择了自杀。因为临死前,他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爱上你,我便轻如浮尘。
但有人作出了反驳,说舒蒙和丛珊只是朋友关系,舒蒙是因为和前女友的关系闹僵,所以心灰意冷。也有人认为,舒蒙是爱上了别的女人,有可能是被那个女人骗了钱,也有可能是被那个女人戴了绿帽子。
有人说,舒蒙自比为浮尘,可能精神出现了混乱,所以才从高楼上跳了下去,还以为自己会像浮尘一样轻飘飘的,没想到却命归西天了吧。
丛珊是在刷朋友圈时,看到别人发的现场照片,才知道舒蒙的死讯。那时她刚从一阵窒息般难受的梦魇中惊醒,奇怪的是,胃里翻江倒海地痉挛着,想吐却吐不出来。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感觉眼睛里进了什么东西,但只是轻微地胀痛,她没有在意。
她的梦也很奇怪,她梦到自己变得很丑,被人嘲笑,所有路过她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给她穿又脏又臭的衣服,在她嘴里塞变质的食物,将她的指甲涂黑,并强行把她关进肮脏的厕所。
丛珊一向是最爱干净、最追求洁身自好的人,看到电影里羞羞的场面都要闭眼睛,被男生碰了皮肤都要发脾气,永远捍卫着自己纯洁的个人形象。可是在梦里,却有那么多脏东西追着她不放,就好像把她的人格也玷污了一样。
那毕竟是梦,梦醒了便过去了。真正令她惶恐和不安的,是舒蒙的死。她明白舒蒙之死一定跟自己有着脱不掉的干系。
她千方百计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让大家误以为舒蒙只是她的一个朋友。其实,大家不知道的是,舒蒙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她的秘密恋人、地下伴侣。
03
从高中开始,舒蒙就喜欢丛珊。丛珊是耀眼的星辰,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是男生心目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女神。可舒蒙就太普通了,在人群里马上就会被淹没。
丛珊对自己的颜值和魅力也是了然于胸的,尽管她享受被追捧的感觉,但她从来不把真心放在任何一位追求者身上。因为一旦跟其中一个确定了关系,她就再也得不到其他男生的宠爱了。
上大学的时候,丛珊几乎没有认认真真谈过恋爱,她自然也有过几个男友,但都很快就厌倦了。她还没有做好从一而终的准备,一旦跟一个男生经历了热恋期,过渡到平淡期,她就会感到索然无味,兴致全无。
这种心理感受就像疾病一样,每一次都准确地复发,上升为一种不可抗拒的生理反应。
即使是谈那种过眼云烟的恋爱,丛珊也看不上舒蒙。她表面上客气地称他为朋友,实际上她只是贪恋他的崇拜和爱慕,对他本人,就只剩下施舍的暧昧了。
舒蒙却是发狂般爱着丛珊。他眼里的丛珊是不懂事的孩子,纯洁无瑕,从来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像一朵白莲。
他爱丛珊孤单时的楚楚可怜,她不接受别人的求爱,被他看成是自尊自爱的表现。他爱丛珊被万人追捧,她在异性群里交际周旋,也是一种热情奔放的迷人个性。
无论她是孤高地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与男人们打得火热,都不妨碍舒蒙从另一个视角来认同他深爱的女人。
早上,他乐此不疲地将早餐偷偷放进她的抽屉,尽管她大多数时间看也不看便扔进垃圾箱里。
他捡到她上完体育课不小心落下的一双袜子,便认真地洗干净后再找机会偷偷放回她的座位。
他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顶着烈日去树上摘最新鲜的杨梅送给她,弄得全身上下都是紫红的杨梅汁。当她拒绝之后,他便偷偷以匿名快递的形式邮寄给她,这件事他也屡试不爽。
舒蒙的表白遭遇了多次失败之后,他的爱也静静藏在心底,为了不惊扰丛珊,他永远只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从很早以前,便甘心躲在角落里,默默地付出,不再为自己争取,也不再将爱的渴望显露出来。
然而,他曾不顾一切低到尘埃里爱过的人,始终是一个特殊的记号,随时都可能城门失火,殃及内心深处的池鱼。
04
渐渐的,大家几乎都忘了舒蒙一往情深地爱过丛珊。
因为他很久很久没有再提起此事,他虽然偷偷地做了很多感天动地的事,从学生时代一直延续到工作以后,却再也没有公之于众,连最亲密的朋友和家人也不得而知。他甚至刻意留给大家一个印象,他已经完全从过去的情伤里苏醒了。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决定做出改变,他开始跟丛珊保持距离,并追求别的女孩,甚至谈了一位有结婚意向的女友。
可是丛珊却不淡定了,她突然发现,再也接收不到舒蒙表达浓烈爱情的信号了,这使她如坐针毡般难受,而且他的移情别恋也惹得她醋意大发。其实舒蒙的所作所为,她全都心知肚明,不过选择性地忽略罢了。
当有人告诉丛珊,舒蒙已经计划结婚,她内心的委屈和愤懑便开始蠢蠢欲动。那时恰逢她感情生活里寂寞冷清的阶段,缺乏有新鲜感的激情和愉悦,遗弃更加深了她被冷落的触觉。
她表面上不为所动,私下里却主动跟舒蒙联系。她强烈的占有欲和不断膨胀的妒火驱使着她放纵邪念,放下身段,将快要失去的一部分抢回来。
她先是发了这样一条信息:“我觉得快要失去你了,这念头让我寝食难安。”
舒蒙长期克制着爱欲,连自己都以为看破了红尘,接受了命运,人生不会再起波澜,而此刻却如临大敌般立刻心慌意乱起来。
原来他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爱她,没有一刻不等待着她的垂青,即使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也禁不住春心荡漾。
他们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第一次进行了完全保密的会面。对丛珊来说,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并没有意想中的忐忑和不安,而是充满了刺激和心跳的快感。
那天之后,丛珊如高高在上的天后一样向舒蒙发布了不容争辩的命令,而这命令对于舒蒙来说,却更像是一种浪漫游戏的开始。
“从今天起,我要你做我的秘密恋人。我不能没有你,但我还没有马上公开的勇气,我还有某些特殊的原因,所以不能向其他人宣布你的存在。你愿意吗?”
舒蒙说“愿意”。
05
丛珊早就知道舒蒙一定答应,那是纠缠了她好多年的舒蒙,即使她欺骗他、戏弄他,他也毫无知觉,不会有一点儿脾气和情绪。
他们躲避所有人的目光,开辟了一个完全独立于所有熟人圈子的专属世界。
他们每周秘密约会两到三次,对外则宣称是个人私事,回避所有旁观者的追问,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他们总是选择一个平时鲜少涉足的场所,并稍微乔装打扮一番,以免被人认出真面目来。每次化妆成陌生人的乐趣,也使丛珊沉迷到不可自拔。
而对于舒蒙来说,却完全是另一种体验。他要做的只是不断地满足丛珊的各种无理要求,以无限的包容来获取他自以为水到渠成的情感的雨露,即使往往得到的仅仅是微不足道的点滴而已。
不过,按照丛珊的主张,他们谈的是彻底的柏拉图式精神恋爱。
丛珊给予舒蒙最多的慰藉,便是那张完美无缺、举世无双的笑脸,那张明艳动人、顾盼生姿的脸上,一直都展现着洁净如初的笑容。
于丛珊而言,她本来没有抱特别的期待,也自知心机并不纯粹,就更多了一份自责和歉意,凡事相对没有往常那么挑剔,反倒变得超乎寻常的宽容和大度。而舒蒙则理解为,这是对他的奖赏,是爱情的反馈。
他们相处得的确很愉快,像极了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尤其是舒蒙,更像是捡了大便宜。因为丛珊无论怎么改造自己的脸,那双巧笑嫣然的眼眸也足以令人神魂颠倒。
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丛珊吃剩下的,舒蒙会毫不犹豫地帮她吃掉。而丛珊也欣然接受,并非为了节省,更是为占有的满足感。
丛珊吃了东西、喝了饮料、擤了鼻涕、擦了嘴的垃圾,会随手扔到舒蒙的手上,他会帮她处理,即使垃圾桶仅仅几步之遥。
丛珊穿着高跟鞋,常常脚疼,于是舒蒙常常要做的,就是找个僻静的角落,让她坐得舒适安稳,自己蹲下来为她按摩足底。
正是吃杨梅的季节,为了呵护她不弄脏自己的手,舒蒙坚持将每一颗喂到她的嘴里,果核则吐在他的手心上。他的手常常被涂满紫红的浆汁,缓慢地滴落在地面上,仿佛无声的血泪。
舒蒙身上随身配备着餐巾纸、钱包、降温要穿的外套、擦墨镜的湿巾、扎头发的皮筋、保护脚跟的创口贴,甚至以备不时之需的卫生巾。此外,他还称职地充当了人肉搬运工和活地图的角色。
丛珊偶尔过马路,也会牵一牵他的手,累了也会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讲起悄悄话,会将小嘴靠近他的耳边。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亲密之举,但除了没有亲密之举,所有的眼神和姿态都是亲密的。
06
如果说丛珊对舒蒙的关心、爱护毫无感动,那也是不真实的,没有道理的,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舒蒙的无私,让她意识到,即使她意外失去某个器官,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那个捐给他。但她更清楚地明白,不可能将感动和爱混淆跟等同起来。
她之所以无端地任其发展下去,只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占有欲和胜负心像病症一样折磨着她,令她欲罢不能。
丛珊除了不能给舒蒙真诚的爱情,她已经努力地做到一腔赤诚和一片真心了。如果不信,你可以认真地观察和审视她的笑容,她的微笑可以融化任何不信任的坚冰。尤其是她微笑时的眼睛,如同一汪不染尘埃的清泉,容不得半点杂质。
而正如舒蒙自杀前的那句遗言,他对丛珊的爱,至始至终,都轻如浮尘,渺若细沙,甘心做忠实的奴仆,匍匐在女王的脚下。
这两厢情愿的秘密恋情持续了近两个月,没有好事者觉察出什么古怪的味道,也没有人惊扰他们的秘密乐园。
丛珊自然也想过如何顺其自然地使自己过渡到厌倦,然后理所当然地将这不光明的、需要时刻小心谨慎的感情终止,并且提防着某些不必要的事端使秘密败露,恶化了自己的名声。
意想不到的是,还没等丛珊想出万全之策,就传来了舒蒙自杀的消息。
舒蒙自杀这件事给丛珊带来的冲击是不言而喻的,她从来没设想过这份百般修饰过的私心竟然会导致一个人的死亡,她甚至有些埋怨他太脆弱了。
如果拿上台面来讲,她满可以说是双方不合适,但对方为情所困,走上了绝路,从仁义道德上她也不存在亏欠。这在社会舆论上也是说得通的,两个自由恋爱的人,其中一方投入得太深,在精神上抑郁成疾,一旦感觉无法把握就一下子崩溃了,世上痴情的愚人比比皆是,并不会引起什么风波。
如果这件事成了新闻,大概有人会添油加醋地评论:“为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牺牲生命值得吗?”“你爹妈白养活你这个痴情种了吗?”“可能是得了抑郁症,失去自控力了吧?”“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然而丛珊不可能从这种低级的角度考虑问题,她了解舒蒙的为人和个性,只是未曾预想,自己一时的贪婪竟然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恶果。她满腹愧悔,可身体里自我保护的防御机制又阻止她说出真相。
其实就算把真相说出来,也不会有多少人苛责她,大多数人只会将矛头对准舒蒙的愚蠢和执迷不悟。人们对光彩夺目的美女总是百般宽容,而痴心妄想的癞蛤蟆本来就不配与天鹅双宿双栖。谁叫他偏要自以为是,轻信一个够不到的女人对自己的忠诚和挚爱呢?
07
丛珊和舒蒙的恩怨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任何人也无法缕清其中的是非曲直。一个女孩子因为对爱情的不严肃,就应该背上谋害别人性命的十字架吗?
可是,丛珊自己却过不了这一关,她深陷在舒蒙无条件服从自己,无条件卑躬屈膝的阴影里。
压倒舒蒙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舒蒙自杀的前夜。丛珊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那天晚上10点,舒蒙破坏了他们两个人的秘密约定,在没有事先说好的情况下,突然上线和丛珊联系,要求见面。
丛珊本来在出租屋里,穿上了睡衣,已经准备睡了,根本没想到舒蒙会这么唐突地提出要求。她虽一口回绝了他,但禁不住他一再乞求,又听他说到,有重要的事要当面讲一讲,便最终做了妥协,答应在5公里外的一个酒吧见面。
丛珊略微改换了颜面,稍加遮挡,尽可能避人耳目,匆匆赶到了约定的地点。她没有马上通知他,而是四处巡视了一周,发现他正歪倒着坐在角落里,神色跟往常不太一样,似乎有一丝紧迫感,而非平时安然沉祥的样子。
丛珊摘下墨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满面春风地走过去,尽可能愉悦轻松地和他打了招呼。可舒蒙的反应并不是那么讨好,甚至有些迟钝,他勉强笑着表示欢迎,但眼神里依然流露出炽热的期待和深不见底的渴求。
而且,丛珊从他的神情里还捕捉到了一种胆大妄为的杀气,却又怀疑是灯光的效果,无论如何无法想象出舒蒙强悍的样子,不由得嘲笑自己多心。
丛珊正想随意聊起某个话题,可舒蒙却先开口了。而且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丛珊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姗姗,让我吻你一下吧。”
丛珊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脸色也陡然变成了一张无色的白纸。可舒蒙却没有知难而退,而是猛地将身体压了过去,从上方低下头去,将她困在座位上,她的头顶在沙发座椅后方的墙面上,隐隐作痛。
他并没有马上吻下去,而是用无比忧伤、绝望的目光望着他全心全意守护的女人,他渴望一份温柔,这甚至比一个吻更有意义。
可丛珊却一阵反感,她没想到听话的舒蒙竟然开始闹革命了。她刚开始有些怕,但随后便镇定下来,她冷冷地看着那双深情的眼睛,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她倒要看看,舒蒙想做什么,无论他做了什么,他们以后的关系都彻底完了。
她有多么了解舒蒙的为人,就有多了解对方在多大程度上会因此而败下阵来。舒蒙必然不会冲动地做一件不计后果的事。
舒蒙最终放弃了,或者说死心了。对一个痴情人最大的打击,不是一耳光的愤怒,也不是半推半就的挣扎,而是浸到骨子里的冷漠。从丛珊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里映射出来的冷漠,便是摧毁舒蒙残存信念的最致命武器。
08
舒蒙自杀的新闻在朋友圈里很快就没了热度。为情自杀本来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既然有遗言作为证据,已经确切地表明是自杀无疑,其家人也没有打算继续深究,只能悲哀地接受事实。他们带着舒蒙的骨灰,回到了遥远的家乡。
丛珊作为一个被大家认定的普通朋友的角色,自然也不需要参与悼念和慰问。她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比舒蒙生前还要平静得多,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她的记忆绝不会轻易消失,而且因为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历史,尽管并不完全是她的责任,但要是把它讲出来,终归是需要勇气的。何况她越来越觉得,这个事实是多余的,公布出来只会再起波澜,并且将自己的命运越搅越乱。
她不但要继续长久地扛着这个秘密前行,还要戴起面具,在别人不经意地谈起此事的时候,假装一无所知,神色安然。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她的左眼越来越难受了。她仔细地从镜子里观察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扎在了下眼睑的深处,并鼓起了包,硌着眼球,流泪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她已经去过一趟医院,可医生也查不出病因,只是当作一般的麦粒肿进行了治疗。但她一直坚持吃清热降火的药,饮食也很清淡,中药也喝过,却毫无效果,甚至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连眨眼都困难的地步。
丛珊一直很注重个人形象,平时总是化着美美的眼妆,现在别说化妆了,就连正常地上班、生活都成问题,只好请了假在家休养。
辗转换了几家医院,经历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睛的肿块也越来越大,大部分医生都判断为异物入侵引起的感染,都主张通过消炎、消肿的方式,使异物随眼泪自行排出。
但所有的消炎方式好像都不管用,而根据检查所显示的,埋在丛珊眼睑上的颗粒状异物竟然开始变大,并逐渐扎得更深。周围皮肤隆起的面积也慢慢增大,像肿瘤一样挂在眼睛下方,使下眼睑外翻,形成一种可怕的视觉感。
为避免颗粒物继续膨胀,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医生建议通过手术的方式取出异物,但必然会留下终身存在的伤疤。
这是唯一的选择,对丛珊来说,也是艰难的抉择。
手术后的丛珊,左眼下方留下了蜿蜒的伤疤,像一滴洗不掉的泪水,又像一条阴森可怖的爬虫。它将丛珊那双波光潋滟、脉脉含情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平凡无奇,甚至多了一丝不讨喜的诡异。
那颗奇异的颗粒状异物成为了医学上的谜题,而对丛珊而言,却更像是一个冥冥之中的隐喻。
她一直记得,舒蒙临终前留下的那句遗言,那一句感人肺腑而又令人唏嘘的话。他说:“爱上你,我便轻如浮尘。”
可是,他没有说出口的,或许还有另外一句:“其实,我也想重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