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包装马车刚开始营业不久,老太太望着趴在桌子上痛哭流涕的女人,陷入了沉思。
华灯已经上了很久。斜对角的警察来回巡逻。累了就坐进警车喝杯咖啡提神。美善换上十几厘米厚的松糕鞋和阔腿金色紧身喇叭裤。她紧了紧黑色文胸,让胸部看上去更挺拔丰满。文胸左侧有些磨破了,漏出金属色。头上烫的萝莉卷是几年前最为潮流的款式。她画的妆在若隐若现的灯光中显得惨白,口红也像用夜色涂抹一般。精致的面孔朝下望着肚子,用手一摸,感觉松弛了好多。
透着暗红色的玻璃房向外看去,没有什么人流。她从包里拿出一盒THIS PLUS歪着头点上烟,吐出了长长一口烟气。普通的女人烟已经满足不了她的烟瘾。
自从清凉里红灯区被开发取缔以后,她就来到了永登浦。一晃四年。美善已经记不清她何时入的行。除了被介绍人带去Z国的SH市冒充留学生呆了一个月以外,她连京畿道都没去过。
首尔生,首尔死。就这么腐烂吧。西吧儿。
正这么想着,旁边的同事(是同事,而不是姐妹们,她更喜欢同事这个称呼)一起拍打着房间的玻璃,对着外面路过的中年男人吹口哨,伸出一根手指勾引。
美善看着窗外那个半秃顶的穿着运动服摇摇晃晃的中年人,心想醉成这个德行。倒了胃口,懒得去招揽。
大不了今天不开张了。
中年人还是选了她。在床上的忍受酒气和口水味道的时候KKTALK一连串响了好多次。在收了七万块笑脸打发走了醉鬼后,她不情愿的看消息。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什么时候还钱?最起码应该给个利息吧,臭婊子。”
“随便,你看家里有什么就拿好了。实在不行来玻璃房找我,一晚上十次,就怕你个狗崽子没那能力。”美善又点了根烟,很烦躁。想把手机狠狠地扔出去,摔个稀巴烂,可不舍得。
“呦呵,现在拿你哥玩儿呢,让你去卖是让你还钱,钱没还人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屏幕上消息提示的红点儿让她食指忍不住去触碰。想了想,没动。
一分钟后,看到新消息有你儿子三个字,美善赶紧打开,手机屏幕的光照在美善紧咬的嘴唇上。“听说你儿子最近要回国来看望你这个母亲大人。”
美善呆住了,想落泪,可又意识到谁会为自己流泪而内心起一丝波澜。想大声喊叫,又怕同事们跟大哥告状说影响生意。她把任何将要做出的悲伤表情仔仔细细挨个定格住,在表情出现之前控制住迅速平复。美善木然的望着玻璃房外,眼神空洞:原来我啊,我他妈的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
晨曦透着微光,再也不会有人光顾了。身旁的同事们叽叽喳喳的讨论今天的收入,以及一整晚的客人,然后轮流去厕所最后一次擦洗着私处。有一十九岁的小同事凑过来,用肩膀挤了挤美善,似看她心情不佳,想跟她聊聊:“姐姐,怎么了呀,是不是因为今晚那个醉鬼?”
小同事用手捂嘴哈哈一乐,把文胸扒开,用手机灯光照着给美善看:“今天碰到一个小子,看着文文静静的,一进房间那个着急呀,上来就是一顿啃,看到这个小牙印没。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女人了,哈哈哈。姐姐你看这么浅用不用消毒?”
美善抬起头看着小姑娘,认真的看着她。似乎想从这张年轻的脸庞找出一个答案。末了,没有说话。急促地摆摆手,示意让她走开。
“有病吧,装什么呀,切。”小姑娘嘟嘟囔囔到一旁换衣服。
开店的老大在收钱时习惯性的给了美善一巴掌后离开了。同事们也重新开始了自己的夜生活。
美善除了那个10平米的地下室无处可去。常去的那家包装马车的老太太也收摊了。一开门,脑袋穿破蜘蛛网,任由蜘蛛惊慌失措逃散。由于夏天潮热,让墙纸的霉斑更为迅速的伸展,斑驳一片。小厨房里的洗水池里小铜锅还残留着拉面调料的痕迹,时间过于久了,连苍蝇都失去了光顾的兴趣。她侧着身贴墙,艰难的从冰箱里拿出瓶烧酒和咖啡粉。不喝烧酒,她已睡不着——她想趁着酒意快速入睡,让大脑暂时不要那么勤奋。
都说时光匆匆,对于痛苦者来说,时光总是网开一面,慢慢踱步。
美善渐渐地忘了少年时被霸凌被迫退学。
美善看不清那张因赌博输光五十亿家产的父亲与改嫁三次每月要50万生活费的母亲的脸。
美善记不起甜言蜜语信誓旦旦会与自己同甘共苦却在怀孕后不见踪影男人的名字。
美善在五十岁那年还清了所有因儿子出国留学欠的高利贷。
搬家后,她在大林开了一家包装马车,下午六点准时营业。价格比别的家便宜许多。幸运的是,美善并没有过分的苍老,反而有一种饱经沧桑的独特风韵。所以顾客都喜欢同她聊天,与她开玩笑,“啊吉妈,怎么大夏天的还穿那么厚啊,你这身材不展示展示多可惜呀。”美善笑笑:“小鬼,就会寻开心,我都多大了,怕冷呀。”
被调派回国工作的儿子一直反对她做这个,让她轻松的安度晚年。她笑笑,说自己这个老太太还不到吃白饭的地步,那天自己干不动了,你再养我吧。
一天的劳累让美善沉沉的睡去。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年轻时候,想起遇到金钟国的场景。这个老实巴交的穷学生向二十九岁的自己告白。很感谢他,能把当时的自己当做公主一般。而自己叼着烟卷儿教育这个毛头小子:“你不是专攻不是政治经济学么,姐姐原来也是年年第一呦。那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倘若物品变得廉价了,那钱就贵了。公民变得廉价了,政权就更有吸引力和威慑力了。经济上如果泡沫破碎了,冷却了,人醒了,你才明白。爱情上幻想自己遇到那1%的可能。如果遇不到就制造幻境一遍又一遍的意淫。如果这泡沫是你自己的呢?那大概是不会去扎破的。而我呢,泡沫早就碎成渣了。所以好好学习吧!囱刚!”
自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金钟国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美善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直喊疼。
末了,她狠狠地擦掉口红,来回搓着,涂上一管新唇膏,在金钟国脸上轻轻的亲了下去,笑到:“回家吧。姐姐是义安金氏,很有钱的。你不努力可是娶不到我的呦。”
第二天下午四点,美善准时醒了。望着没有光的房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