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剥人皮(中)

1

直到将近晌午,母亲才回来,她买了很多吃的,就像是过年一样。

这顿午饭非常丰盛,不过爷爷刚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对着母亲说道:“吃完饭,收拾下东西,我们离开这个村子。”

爷爷说这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话的内容足以吓母亲一跳,她急忙追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搬家?”

父亲在一旁咳嗽了一声,用筷子敲了敲桌子,说道:“你别问太多了,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决定了,赶紧吃饭吧。”

母亲闻言低下了头,我突然觉得她好可怜。所谓嫁鸡随鸡,她并无权干涉甚至是询问爷爷和父亲这么做的原因。母亲绝对想不到,爷爷和父亲是个盗墓贼,他们前几天盗了一个无尸墓,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有多么严重,但是我从瘸三爷的话里听出了这件事情的凶险,为此他们决定搬离这个地方,而且是走得越远越好。

吃完饭,母亲刚准备收拾碗筷,爷爷挥了挥手说道:“不用收拾了碗筷了,赶紧去收拾几身衣服,我们马上就上路,”

母亲这回没有过多言语,直接转身回屋准备行李。

我们一家四口带着简单的一点行李上路了,爷爷走在最前面,他尽可能地挑一些偏僻的小路走,生怕被别人看到似的。

终于在黄昏的时候,我们走出了万山,来到了山脚下,这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爷爷看了看天时,说道:“先歇一会,待会往北走,没多远就是官灯镇了,我们今晚就在那里找个客栈住上一宿。”

我们一家来到官灯镇客栈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客栈里的客人很多,毕竟这是镇子上唯一的客栈。

老板娘涂着很重的胭脂,看到我们,连忙扭着腰迎了上来,他对爷爷说道:“几位想必是住店的吧,里边请。”

爷爷点了点头,说道:“对,要两间。”

老板娘听这话,拍着说叫道:“几位来得可真是巧,小店恰好只剩下两间房了。”

给了房钱之后,一个店小二领着我们去二楼的房间。二楼有一个走廊,走廊两旁各有四个房间。右侧四个房间里都亮着灯,显然已经有客人了,但左侧的四个房间无一例外都是一片漆黑,里面没有一丝亮光。

左侧这四个房间里有两个是我们刚开的,但是另两个房间怎么没有灯光,按照老板娘的说法,里面应该是住上人了才对,难不成里面的人现在就开始睡觉了?

容不得我多想,店小二已经将我们领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我和爷爷住一屋,父亲和母亲一间屋子。

2

房间里的初设很简单,里面有一张床床,一张桌子,和一个给客人放行李的柜子。

赶了一个下午的路,爷爷看起来很累,简单地收拾了下便合衣睡下了。我因为出到这个地方,遇到了以前在山村里从未见过的人和事,所以心里很兴奋,有些睡不着,索性就坐在爷爷的旁边。

客栈的床旁边有一扇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小镇的街道,这个点街道上已经鲜有行人,街道两旁的商铺绝大多数也都已经关门了。

我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街道,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但是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身旁的爷爷开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想他已经睡着了。

这时,我的注意力突然转移到了隔壁的房间。刚刚来的时候看到里面根本没有灯光,里面住的会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早。

好奇心驱使下,我悄悄地下了床,我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吵醒了一旁的爷爷。我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希望可以听听隔壁房间有没有什么动静。我原以为隔壁会很安静,但是没有想到那房间竟然传来一种极为细微的声音,如果我不是将耳朵贴在墙上,是绝对听不到的。

那种细微的声音一直在持续,我通过仔细地辨别,这是一种刀子划过什么东西的声音。客栈房顶有一根很长的房梁,它穿过几个房间,所以这个房间和隔壁那个房间只见房梁旁边有几个小洞。我通过这个小洞发现隔壁房间还是没有点灯,我的好奇心越发大了起来,很难想象,隔壁的人在漆黑的房间里用刀子在划着什么东西。

我将耳朵死死地贴在墙壁上,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隔壁房间突然响起了东西碎裂的声音,冷不丁地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再想细听那是什么声音时,发现隔壁房间只剩下了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听起来越来越小,最后那屋子里响起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接着脚步声也消失了,隔壁房间随之陷入了死一般得寂静之中。

可以肯定的是,刚刚有人在隔壁房间里做了什么事情,最后他离开了。

我不甘心地回到床上,听了半天什么也没搞清楚,我只希望明天可以看到隔壁房间主人的真容。

3

此时也已经很深了,经历了刚刚的小插曲,我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

隐约中,我听到了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从远方飘来,那声音很空灵,我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听。不过好在我立刻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那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大,沿着街道由北向南渐渐向这边靠近。

终于,那声音到了客栈下面,我连忙坐起来顺着窗口朝下望,接着客栈门口挂着的灯笼发出的微弱的光,我看到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他手里拿着一个锣,一边敲一边嘴里喊着:“戍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过了不一会,客栈里面竟然走出了两个人,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两个人跟着打更的老头沿着街道继续向南去了。

我很奇怪从客栈里走出去的两个人是谁,可待我看他们第二眼的时候,我的身子立马僵在了窗口,身子也瞬间冒出了不少冷汗,我看到那个小孩竟然没有头。

我克服心中无比巨大的恐惧回到了被窝里,我把全身都埋进了被子里,可过了好久好久,我依然可以感觉到我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那个没有头的小孩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不知道是被子里太闷了还是由于被惊吓过度,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

过了好大一会,我终于敢把头从被窝里探出来,贪婪地呼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我的心里平静了很多。这时,远方又传来了打更的声音,那个白胡子的老头又来了。锣声由远及近,这回老头喊的是:“亥时两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不过听声音好在这个老头这回没有在客栈前逗留。我没敢从窗户再往外看,我害怕再次看到打更的老头后面跟着一个没有头的小孩子。

锣声路过客栈,渐渐地向远方去了,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我再也听不见。我躺在床上,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终于我发现了,这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感到心慌。

我早黑暗中连忙起身赤着脚下了床,因为睡在我旁边的爷爷竟然没有一丝声音,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我站在床前凝神听了会,爷爷就像是一具尸体睡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吓得连忙向门的方向走去,没有一丝光亮,我突然撞到了桌子,桌子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非常突兀。

来到走廊里,对面房间里传来了隐约打呼噜的声音,我听到那声音,心里终于平静了些。我在门口坐了下来,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去哪。

“来人啊,出事了。”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将我从睡梦中惊醒了,我睁开眼,这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我昨夜竟然在门口睡着了。

我迷迷瞪瞪地看到一个店小二,从隔壁房间里跑了出来,他的脸已经被吓得没有了人的颜色。

4

虽然我的魂魄已经被送了回来,身子也已经好了,但是母亲还是对我有点不放心,执意还要在这屋继续照顾我,爷爷和父亲只得继续住在另一个屋子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蜡烛发出非常微弱的光。

“哎。”母亲不知道为何突然叹了口气。

我今天白天睡了一整天,此时毫无困意,看着一身疲惫的母亲,对她说道:“娘,您劳累了一整天,上床休息休息吧。”

谁知母亲摇了摇头,面带微笑地对我说道:“我现在不困,你赶紧睡吧。”

我躺在床上,因为实在不困,索性就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顶看。

母亲见状,问我道:“回儿,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回答她道:“我长大想和父亲一样,为别人运货。”

母亲听到我的回答,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她盯着我看了半晌,问我道:“回儿,你真的觉得你父亲是帮人运货的吗?”

我听到这话,心中一惊,难道母亲知道了父亲和爷爷都是以盗墓为生的:“娘,父亲他不就是帮人运货的吗?”

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回儿,实话对你说了吧,你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吃盗墓饭的。”

我表面装作非常惊讶的样子,但是转念一想,母亲作为一个非常细心的妻子,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真正是做什么的。

这时母亲让我从床上坐起来,她双手握着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对我说道:“回儿,记住娘今天说的话,如果以后你爷爷和父亲教你盗墓,千万不要学知道吗?你将来要去私塾里读书,去习字,然后去考取功名,这才是你应该走的路。”

我怔怔地点点头,这时候,窗外的夜已经很深了。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这时远方传来锣声和打更人老头的喊声。

5

不一会,打更人老张头已经来到了我的房间门前,母亲没有迟疑,直接去开了门。

老张头走了进来,我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白色的人影,一个是大人的影子,一个是小孩子的影子,而且小孩子的影子还没有头,这应该就是隔壁两人的魂魄了。

老张头刚刚坐下,爷爷和父亲就从他们屋子走了过来。

“辛苦了,辛苦了。”父亲一进来,就冲着老张头说道。

爷爷进来后,轻轻地关上了门,小说地问老张头道:“怎么样,隔壁那两人的魂魄带来了吗?”

老张头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两个白色影子所站的位置说道:“他们就在那里,有什么问题你们现在就可以问他们。”

父亲向老张头道了个谢,接着就冲着影子方向问道:“谁会对你们下这样的黑手。”

那个大人影子说道:“我怀疑是住我们隔壁那个哑巴害的。”

“隔壁哑巴?”听到这,爷爷一下子来了精神,“那个哑巴还带着两个孩子?”

“对,对!”大人影子忙不迭说道,“昨天晚上我和儿子因为赶了一整天的路,所以早早就睡下了,可是突然有人敲我房间的门,我开门一看,是住在我隔壁的那个哑巴。那个哑巴看起来五十几岁,皮肤白白净净得,不像是一个庄稼人,他打着奇怪的手势,我看不懂,便关上了门,谁知我才躺回床上,便和儿子的魂魄就都出窍了。”

说到这里,大人影子的声音中开始带着哭腔,他继续说道,“我看到儿子出窍的魂魄竟然连头都没有。后来,我听到外面有打更的声音,而我们可以看到打更的人,后来索性就跟着打更的人走了。”

“你儿子被剥了人皮。”爷爷对着影子方向说道,“今天我们在哑巴那个房间看到他那屋桌子上有一些血迹,而且那血迹的形状是一个小孩子,也就是说哑巴那屋很有可能也有一个小孩子被剥了皮。”

“什么?哑巴那屋也有个小孩被剥了皮?”那个大人影子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

爷爷说道:“我们只是说在哑巴那屋桌子上发现了孩子形状的血迹,至于是否有个孩子在那屋里被剥了皮,还不能确定。还有哑巴和他的两个孩子,在你们出事后,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那会不会确实有个孩子在哑巴那屋被剥了皮,只是你们还没有发现那孩子的尸体罢了。”那个大人影子问道。

爷爷点了点头,说道:“对,我们也有同样的想法,而且……”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张头打断了爷爷,他说道:“不可能,如果那孩子死于被剥了皮,那也应该属于横死之人。那为什么我没有发现他的魂魄?我想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哑巴那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被剥了皮。至于第二种,就是有孩子被剥了皮,只不过那孩子还没有死。”

父亲声音突然激动了起来,他说道:“看那桌子上的血迹,明显就有个孩子在那桌子上被剥了皮。”

“那就是第二种,那被剥了皮的孩子还没有死。”爷爷淡淡地说道。

6

打更人老张头带着隔壁的两个魂魄离开后,我看到爷爷和父亲依然皱着眉头。

突然父亲对爷爷说道:“哑叔以前是在一个大夫人家做事,你说会不会是长期耳濡目染,他也学会了一些医术,所以昨天夜里他的儿子被剥了皮后,依然可以保住他的性命。”

爷爷想了想,犹豫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其实有点道理,哑叔以前确实是在龙庙镇的一个张姓大夫家做事,而且根据他自己讲,顾李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剥了皮,这说明被剥了皮的孩子通过一些手段还是可以活下去的。”爷爷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继续说道:“三年前,哑叔从龙庙镇回来,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突然变成哑巴的,所以他三年前在龙庙镇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

“哎,可谁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事情,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变哑巴的。”父亲叹了口气说道。

“有人知道。”爷爷突然激动了起来,他说道,“龙庙镇的打更人。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一天夜里,龙庙镇龙王庙庙门上凭空挂了七具尸体,那七个人明显都是死于非命,属于横死之人。那么就说明那天夜里龙庙镇的打更人很有可能见过这七个人的魂魄,所以他可能知道其中一些事情。我有种预感,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和三年前的事情有关。”

父亲很同意爷爷的话,他说道:“说的不错,明天我们就去龙庙镇走一趟。”

敲定了接下来该做的事情,爷爷和父亲又回他们屋子了,这个房间又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

我看了一眼母亲,刚想闭上眼睛睡觉,这时我的心里猛地惊了一下,发现在我床边的母亲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甚至就像昨天夜里的爷爷一样,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我在心中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轻轻地对着母亲唤了几声:“娘,娘……”

可是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我急了,试着用手推了推母亲,可忽然觉得自己摸了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我吓得连忙缩回了手,我坐在床上一直往后挪,一直挪到了床脚,那里刚好也正好是墙角。背靠着两面墙,我的心里突然像是有了种依靠,看着黑暗中母亲模糊的身影,她和爷爷一样,在熟睡之后都变得像一具冰凉的尸体,没有了呼吸。我不知道父亲在睡着之后是否和他们一样,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自己在如梦后也没有了呼吸,身子也不再柔软,就像是一块硬邦邦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而这些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也就释然了,意识也开始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7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看到母亲和父亲正在忙碌着。

“收拾一下等会我们吃完早饭就出发去龙庙镇。”父亲对母亲说道。

母亲点了点头。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们要去龙庙镇,要去找那个打更人。

经过一天的旅行,终于在太阳偏西刚过中午的时候到达了龙庙镇,其间我们吃了点从客栈带出来的食物。

现在正是大白天,龙庙镇的街道上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再看街道旁的商铺,门上落慢了灰尘,门前都堆满了杂物,现在没有风,肮脏破旧的商旗耷拉挂着,一看这些商铺都很长时间没有做过生意了。

走了会,父亲失去了耐心,望了望头顶的太阳,擦了擦汗说道:“这么大的镇子,我们要去哪里找打更的人啊。”

爷爷没有回答他,看他的样子,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望着龙庙镇的大街小巷,满眼望过去尽是没有开着的破旧的门,还真不愧被称作龙庙鬼镇。

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在漆黑的夜里,突然从远处走来了一个打更人,他穿梭于一间间没人住的房子旁,想到这诡异的场景,在这太阳底下,我的身上竟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们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然后向东又拐进了一个稍稍窄一点的街道,这时我们看到了这边竟然还有一家开着门的客栈。

我们四人互相望了望,显然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再看这家客栈,门前被打扫的很干净,显然这家客栈是正常做生意的。

客栈的门上挂着一块招牌,上面写了四个大字,爷爷眯着眼睛看了看后,读道:“四方来客。”

我们一行四人走进了客栈,只见里面被收拾的很利索,但就是整个一楼都看不到一个人。

“有人吗?有人吗?”父亲连着喊了好几声。

过了好久,有一个年纪来起来非常大的老头从二楼摇摇晃晃地走了下来。这老头拄着一根木头拐杖,他的手像是一根干枯的树枝,他的头虽然稀疏花白,不过梳的还是挺整齐的。老头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满脸的皱纹似乎在诉说着他一生的沧桑。

“几位住店吗?”那个老头走了很久,好不容易来到了柜台那里。

爷爷笑着问他说道:“老哥,跟你打听个人,这镇子上还有打更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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