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夏天,我跨出中学校园的大门,到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偏远山村插队落户。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母亲精心准备了一桌我平时喜欢吃的饭菜,父亲从箱子里翻出一瓶春节没舍得喝的榆树大曲,姐姐当时已经上班,住单身宿舍,也被父亲用电话叫了回来,一家四口围桌而坐,为即将奔赴农村的我壮行。
父亲平时话语就不多,那天更是半天不说一句话,除了往我碗里夹菜,就是举杯示意我喝酒。母亲平日最爱唠叨,那天象变了个人似的,一声不吭,不住地抹眼泪。倒是姐姐话特别多,一会劝父母别担心,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遇事会动脑处理好,一会又叮嘱我注意身体,说工分挣多挣少没关系,只要健健康康就好。我虽然对即将开始的知青生活充满期待,但将来能不能回城,什么时候能回城,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跟着父亲举杯,父亲说喝,我跟着喝一口,父亲说干了,我便一饮而尽,似乎杯里装的不是酒,而是汽水、葛瓦斯一类的饮料。
平生第一次放纵地喝白酒,有些微醉,说话时舌头不听使唤。母亲心疼我,把剩下的少半瓶酒拿走了,不让再喝,父亲不高兴了,跟母亲瞪眼晴,说再倒点,看到底有多大量,将来遇上喝酒的场合也好心里有数 。
那晚,我和父亲喝到见了瓶底。最后,我还是微醉,父亲从炕上下地时却险些摔倒。我知道父亲有酒量,半斤酒不至如此,他有些闪脚,实乃心情所致。毕竟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万般舍不得,又不得不放我单飞,任我独自闯荡。
在农村的两年多时间里,男生们偶尔也买点散白酒‘’寻欢作乐‘’,但没有下酒菜,‘’干拉‘’一会,多数都溜边儿了,只有少数几个好这口的,盘坐在炕上玩石头剪子布,谁赢谁喝。
男生们集体喝多的一次是下乡第三个年头,那年秋天,大队书记的老爹家趁农闲割苫房草,集体户男生受邀前去帮工。
割苫房草在乡下算不上最脏最累的活,但季节性很强,割早了含水份多,没韧性,割晚了,霜打之后又容易脆断。最适合割草的时间是立秋后进入三伏那几天,而那几天恰恰是一年中最热的。好在去的人多,又是给书记的老爹家帮工,大家甩开膀子干,太阳还有一杆子高的时候马车就装满了。带我们去的是队里‘’打头的‘’杜大哥,他亮起嗓门大声喊:‘’家走喽一一‘’我们也跟着喊:‘家走喽一一‘’颤颤巍巍的回声在山谷中飘来荡去,渐行渐远……
回到村里,主人家的炕上己放好拼起来的长条桌,一会儿工夫,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有大碗炖肉,有醬闷鲫鱼,还有各种炒菜、沾酱菜。随着杜大哥的一声:‘’开喝‘’,我们齐刷刷地端起倒满白酒的大碗 ,开怀畅饮,大块朵颐。
一碗酒下肚,酒量小的已经有些招架不住,纷纷下桌,像在集体户一样,盛上一碗饭,夹上几筷子菜,站着吃,边吃边开着玩笑。酒量大的几个开始第二碗比拼。先是计较碗里的酒谁多谁少,之后盯着别人喝,光抿不真喝的加倍罚,一时间酒桌上乱了套。打头的杜大哥平日酒量很大,据说一顿能喝二斤多小烧,但那天他借口不舒服,只喝了不到一碗酒,大部分时间是撑控桌上局面,调停酒官司。喝到最后,桌上的人都很尽兴,但没有一个人撂倒。 回集体户的路上,我们十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边走边唱,引来阵阵狗叫。原本沉入梦乡的小村庄被吵醒了,而纵酒之后的我们半醉半醒,半梦半真,物我两忘。
酒,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醉人,但醉不了记忆。与酒有关的记忆总是那么清晰,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