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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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又下了整夜的雨,起床的时候,感觉整个身子都像是在水里浸泡过了一般。掀开帘帐,草率的裹好一层纱衣,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我不知怎的就撑起木窗,趴在窗沿,看起了这雨天的风景。云端都被一层灰蒙蒙的纱帐给包裹了起来,那街道上的柳树虽说正享受着甘霖,报以翠绿盎然的枝丫,可一缕缕凉风却毫不疼惜的穿过了单薄的衣衫,令我不禁打了一阵寒颤,看样子雨是要下一天了。街上压抑的行人更提不起我的兴致,一个个步伐匆匆,真有什么急事吗?总之是与我的节奏格格不入了。
虽然千百个不愿意,可生意总是要做的,不然那阁楼的窟窿哪来的钱去修补?于是,我稍微施了点水粉,将头发扎起来,剩两缕发梢垂在两侧的脸颊上,换上平日里的青衣,在铜镜上照一照,反正自己看的过去后,便下楼去准备今天的生意。
当初盘下这小楼花光了我身上仅剩的碎银子,虽说这楼也值不了多少钱,但看着当初卖房契的老夫妇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我也懒得去讨价还价了。一手交钱一手拿房契,然后看着这对一起生活超过一个甲子的老夫妇满心欢喜的告老还乡。老太太背着小布包骑在一头弱不禁风的小驴子上,老爷子牵着驴头,哼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老戏呛,晃晃悠悠的便消失在了出城的小石子路上。而我,回头看着属于我的小木楼,没来由的心里晃过一抹彷徨,想自己若也能有那对老夫妇一样的结局该多好?可转念又觉得太过于奢望,便试着淡然的住了进去。
我开的是家酒楼,或者该叫小酒馆,又或者其实就是个屋内的路边摊罢了。酒是从城东头的酒庄进来的酒,下酒菜嘛……路边去看看有没有卖花生的阿婆,自己去讨一捧就好。这么一看就明白,我的生意能让自己吃饱饭就不错了,还好我饭量小至今没挨过饿。
把封门的木板一块块卸掉,就算是开门了。一楼摆着木质的桌子长板凳,由于太懒,表面已经由普通的木制家具变成了名贵的“檀木”,只要有光投射到上面,那反射的黑光就时刻提醒着我:“千万不要去擦,放弃吧!”
小城上的生活也是很平静的,不会今日有个金榜题名的秀才,明日有个去比武招亲的莽夫,所以小城上的人也很是悠闲。妇人们织布、种茶,男人们耕地、畜牧。而我这小酒楼就是托了这慢节奏的福,即便是条件差到我自己都不羞于张罗生意的情况下,依然会有些闲人,抱着宁可在这里喝米酒剥花生的闲聊,也不愿围着听老婆啰嗦的心态,跑到这里三五成群的喝几杯。
男人们的话题自然是今天谁家的闺女出嫁了,昨晚看到哪个寡妇房的夜亮灯了这些荤段子。毕竟见识就摆在那里,让他们指点江山也太难为他们了。不过幸好我这镇上没有青楼,否则这生意是断然做不下去了。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伺候他们的,顶多是讨酒时摆上酒坛子,收钱时数铜板的时候扫上一眼。说来这些客人们倒也知趣得多,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莽汉过来吆五喝六,当然就算是有也没人搭理他。本店既没有厨子也没有小二,有的只是我这个老板而已。虽说我一个人当真是看上去柔弱不禁,可也没人会找我麻烦。本来嘛,开门做生意而已,我无非就是服务态度差些,而这种小城的人也多为老实本分之徒,毕竟这没听说过什么飞檐走壁的侠客,没出过什么拦路杀人夺财的盗贼,天大的事情有个衙门,总能镇住了,而衙门老爷又因为是个小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情况常而有之,谁也不愿被抓回去挨板子不是?
说了这么多,可今天看来是要喝西北风了,下着雨,男人们估计也窝在家里睡觉了。叹了口气,我也懒得杵在门口,毕竟也不是好好做生意的人。拿起木板,我也打算继续回去再续周公的那一盘棋了。
“住店……”好像是模糊的听到了声音,我扭过身居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一把白纸伞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只能看到圆润的下颌,穿着一身被雨水微微打湿的白袍。被人叫住,我不禁眉头一扭,侧身问道:“怎么?”
“我要住店,”估计是被雨水给扰了心境,那人语气也加重了一分,显得有些急躁道:“我打听路人这小城里有这么家酒楼,便来了。”说着他好像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妥,便抬起了雨伞,缓了缓神情对我点头一笑。
看到这人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那不公的老天爷开了眼,可总算还没有慌了心智,毕竟眼前的人,无论从气质还是谈吐,都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旧人,更何况,若是他真的愿意来的话,早些年便该来了,我又何苦落得这般田地?
暗地里捋顺了方才凌乱的心思,我推诿道:“这城虽小,可打尖住店的地方却是有的,小店虽说是酒楼,可主要是给人喝酒的地方。”我自然是不愿意让一个男人住到我的店里,虽说我楼上客房常年空着,可我一人随便惯了。再说,这人要是住店的话,我就还得招待人家,伺候人的活我本就不愿意做的,何况此人的样貌会让我想起一些令人不悦的事情。于是,我一边转身拿木板,一边继续说道:“何况小店没什么可招待客人的,小女自己吃饭也要去外面买或叫人送来的,还请客人回吧,由此向南走两条街的巷子口就有店家。”
“且慢!”那人听了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倒是向前一步蹭进了店里,横过身来挡住了我的面前,一副愁容的求道:“还请老板多多包涵,刚才小生也是雨天心急,见到贵店一时喜出望外失了分寸,实在抱歉!”说着他竟是拱手深深对我鞠了一躬。
这倒是让我有些诧然,毕竟他方才虽说是语气生硬了些,可我这本就该是个住店的地方。再者说,从一开始我就没给他好脸色看,这人居然还能先道歉起来。这下反倒是我不好意思起来,忙说道:“客官不用如此,我这店确实没有招待您住宿的条件,还望您体谅。”没办法,这店自打我盘下来就基本上没用心打理过,就连灶台我都没看过几眼,若是叫我给人家做菜,这手艺估计连皇宫里面给皇上试菜的那些号称“百毒不侵”的老太监们也不敢尝。所以,我还是要送客的,不然开店的钱还没有回本,再被告个毒杀顾客那就麻烦大了。
大概是见我没有说谎,语气坦然的样子,那人脸上泛起了愁容叹道:“哎,老板有所不知,我与故人本就相约于此,若是我去了别家怕是再联系就徒添麻烦了” 说着他又是鞠躬恳求道:“还请老板行个方便,此番打扰确实强人所难,所以小生的住店费一定多给,这五两银子算是定金……”
“什么!”本来正要换上副怒容逐客的我,一听到那住店的费用,心情立马转阴为情,伸手一把夺过银子,掂了掂分量后,才摆出一副极不情愿的表情说道:“既然客官确有难事,那本店也总不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一边说着一边将银子塞进口袋,同时勉力的按耐住喜不自禁的心情。毕竟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当初我盘下这酒楼也就用了十几两而已,这下阁楼的修补费有着落了。
我一边心里想着哪天找人来开工,一边领着那人往店里走。那人得以入住自然是喜笑颜开,跟着我进了大堂后便四下打量起来。
要说也奇怪,这下雨天里谁也不会出门办事的,而外地人来这小城也多半是路过,即便是天色已晚,也是随便找个落脚的地方凑活一休,可他却坦言是专门来这里等人的。要说我这小店可是一点名气都没有,既没有陈年美酒的佳酿,也没有珍馐百味的菜肴;既不是金碧辉煌的奢侈之地,也不是文人骚客所青睐的雅致楼阁。怎会有人把这里当做碰头的地方?不过想这些也是多余,他既然来了,办完事赶紧轰走既是。
见他仍旧看个没完,我便偷偷瞄着眼打量起他来。刚才一心想轰走他,倒是没时间细看此人。我虽然不能算高挑之人,却也是平常人家的个子,而此人却要高我一头有余,看上去确实显得高大了些,可他既不胖也不壮,反倒是有些营养不良的消瘦。头发一丝不苟的扎在脑后,衣衫虽说被浸湿了却不显得半点凌乱,反倒是干净的差点让我想把大堂那几张“黑光发亮”的桌子当柴火烧了的冲动。此人身后背着个箱笼,一卷卷白纸插在里面,边还挂着几只毛笔。
“难道是个书生?”我心里如此想着,见他还杵在那里,便张罗道:“小店由于许久不住人了,所以看上去有欠打扫,还请客官莫要见笑。这里的房间都大同小异,若是不嫌弃的话,去二楼客房随便挑一件便是了。只是屋里的棉被因为许久不用了,所以会有些……不太好的味道。”话是这么说,其实那些棉被自从我盘下店来就没动过,都是那两位老东家留下的,甚至于客房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毕竟也没进去看过几次,反正也不打扫。话说到这里,我仍不觉一丝脸红的伸手朝二楼的一间房门指去道:“那间就是我住的地方,若有什么吩咐的话,敲门便是!”
“那就多谢老板了,定金请尽管拿去用,小生也没什么特殊要求,到时候多退少补就是了!”那人淡然一笑,朝我又鞠了一躬后,倒也没再说什么。上了二楼,他看似随便选了间客房便住了进去,至于他住的怎么样,就不是我该费神的事情了。转身继续关上了店门,我一边思量着该怎么度过这一阴郁霖霖的一天,一边也上了二楼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来到门前,发现那人选的房间距离我这里隔着数间房门的距离,这才明白,他看似随便选的房间也是为了让我放心。毕竟这店里只有他与我二人,虽说之前也没胡乱猜测人家有什么歹意吧,起码现在是给我留下了个正人君子的印象,还是个正人君子的书生形象。
回到房间,我坐到铜镜前面,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不禁又想起了那人的面容。“这世间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吗?”喃喃自问时,我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毕竟与那旧人也分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那人的样子早已在心中模糊了,这才会有了相像的错觉吧。正当我如此聊以寄慰时,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句诗词:
“雨绵绵,夜茫茫,不知故人几时归。”
我推开房门,却发现是那位客人正在客房内朗诵,嘴角不觉闪过一抹笑容,心想这人还真是个书生,倒也让我轻松不少。想必他就算不是个秀才也应是个饱读诗书之人,看来除了会有些文人的酸溜溜外,应是不会给我惹什么麻烦。正当我这样想时,那书生的第二句也传了过来:
“念过往,忆流觞,难免心伤挂心肠。”
听了这句,我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无踪,一抹早已想了千百遍的回忆又被勾引了上来。关上房门,我缓缓渡着步子来到了窗前,看着仍然飘落着的细雨,喃喃道:“过往吗?这还真是恼人呢,
如今躲到这里的我,还是会被轻易勾起从前吗?”
神情恍惚之际,些许的雨滴溅到了我的脸上,与那带着余温,浸在眼角中的水珠不同,显得格外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