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不 速 之 客

      一大早两个花白头发一身农民打扮的人相互搀扶着敲开了退休工人老霍的家门。男的满脸褶子,牙齿都掉光了,带着一副闪闪发光的金色牙套,嘴巴却已变形,往里面深陷进去,仿佛他不自觉地吸着嘴,试图把平生遇到的所有欺骗所有委屈都统统吸进嘴里,用力地嚼嚼,然后一股脑地吞咽下去。女的身体瘦削,穿着不合身的偌大的衣裤,踉踉跄跄,仿佛是一个被人操纵着的木偶,她的一言一笑,全是别人作主,由不得自己。来人正是多年未来往的老霍的死了的妻子的姐姐和姐夫。

        老霍记得自从妻子故去以后,他们连电话都极少打了,去年打了一次电话,是通报妻子唯一的嫂子去世的消息,问他可否出席葬礼。老霍都搞不清楚,每次这样要前往送礼的事情,都不是主办方亲自通知或者哪怕本人主动打个电话,而是转托他们告知,他们也不嫌麻烦或者也不深想这样的角色受不受人欢迎惹不惹人烦厌,就欣然答应不负使命,乐此不疲,有时甚至主办方并没有请老霍的意思,他们就自作主张,乐得屁颠屁颠地跑来巴巴地说到说到,拿做一件新闻来播报了。事实证明,很多时候是别人通知他们送礼,他们也许怕自己一个人吃亏不爽,强行拉着妹夫老霍同行,他们认为天塌了大家顶着,天塌压大家,吃亏也是兄弟姐妹有难同担了。他们吃定了老霍面子软,不好一口回绝的。他们失算的是,死去主心骨妻子的老霍,如今也是有人管的主儿,儿媳妇小艾是个一毛不拔的人,比如去年她舅妈去世,按情理上讲,就算有天大的意见,也该放下芥蒂出席葬礼,可是小艾说了,我老娘死我老表双良明明知道,他作为侄子都假装不知情不来,我舅妈他妈死了,双良突然就惦记起还有个表弟,还能从我们身上敲笔竹杠了。怎么,我妈就不是妈,他妈就是妈了。我们不去做这个冤大头,我爸也不去。如果我们去了,别人不说我们没有骨气,他们不拿我们当回事,我们遇到别人宴请宾客,我们就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送礼。我们的钱也不是大水打来的,像这样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事情,我妈活着的时候都说了许多次,谁都不傻,谁都有明白的时候。大姨,你要是愿意继续做冤大头,你就接着做,我们就不奉陪了。小艾的一席话说得大姨姨夫哑口无言,只好悻悻地走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时隔一年,这两夫妻又是怀揣着使命而来想这次一定会不虚此行。

      一番寒暄后,大姨颤巍巍地说明来意,提起清明时节去给老父老母烧纸,看见坟头被雨水冲垮了不少,那棵一人高的老柳树也被被冲的根茎显露,前儿母亲托梦给她,说是跟老爹无房子住,流浪在外,风吹雨打,而且看看自己一生养育的四个子女除了三女(即大姨)尚留人世外其余皆奔赴黄泉,怕将来连三女都不在了,那些孙子辈连个族谱都记不清了,将来上个坟都不知道东南西北,后面的祖孙恐怕连祖宗的名姓皆忘却,希望三女可以出来主持为亡父母立个碑牌。大姨说此话时眼圈微红。不过大舅门下的子女皆平庸普通,生无长计,且无闲钱去操持祖父母的立碑之事,二舅门下的子女大都在外面谋生,生活颇过得下去,可终日忙忙碌碌,唯有一子也就是老表双良可以承担此事。不过,此人心胸狭隘,精于算计,很得他母亲的真传,在亲戚中口碑极差。大姨正踌躇之际,谁料一日在街头遇见侄子双良,此人连呼大姑,并且说起他想给自己父母立个碑牌,顺便把爷爷奶奶的一道修建了。一席话说得大姨倒是满口应允,感激不尽,答应邀约霍家姑父。然后才有文章开头一幕。

        老霍开头听姐姐如此这般说,心里也是热辣辣的,不好拒绝,答应一定前去。所以大姨姨夫也就心满意足地走了。可等他们走后,老霍的心里却翻江倒海不是个滋味。觉得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首先这个操持仪式的人是侄子双良是他不待见的,此人在他妻子尚在的时候,天天也是挑刺,非说有钱的霍家姑父待自己大伯家厚一些,待自己家疏远些。甚至一次大过年的咬群,在霍家掀翻了一桌子的酒菜。自此过年都不登霍家的门。如果是大舅家的孩子出面为祖父母立碑,老霍说自己是二话不说心甘情愿地前往,只是这个心怀叵测的双良,这小子竟然想出这么个计策,一次席面,收两份礼钱,一箭双雕,这等名利双收的好事也只有他想得出来。而生性愚良的姐姐姐夫一厢情愿地为他做马前卒倒是老霍没有想到的。这姨夫不知道受了多少次这双良的算计,他还是一次次地中计。

        老霍心里不痛快,却又说不出口。一来如果不出席双良操持的立碑仪式的话,仿佛自己成了不肖子孙,姐姐曾经说过,那么他不会在碑文上刻老霍和妻子的名字,那样就等于把自己的女儿女婿排除家族外面;而且,老霍如果不去的话,恐怕亲戚中会落下笑柄,连自己父母立碑这等大事都不愿破费,不愿效力的人,简直不配为人。而且这等顺应民意的事情,自己逆天而行,恐怕会招来祸事的。这是老霍的心结。如果此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后来果然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到时候就后悔不迭了。或者可以找人摆置一下。这样,还不如就顺了双良的心意,全了父母的孝心,全了兄妹的爱心,不是皆大欢喜吗?不就是花钱消灾的事情。正准备顺水推舟之际,只是想想,妻子也不在了,席间和一向不睦的双良同座,想来颇无意思,不如奉上礼钱不吃他酒席也罢。心多有不甘,又去问儿媳小艾意思。小艾果断决定说,不去。信这些迷信。而且这明明是双良摆的一道棋,舅妈葬礼我们没去,他故意把外祖父母扯出来,愿者上钩。外祖父母死去几十年了,活着的时候他未必孝顺,如今还想借着祖父母的光来大赚一笔,其心可诛。我们偏不入套。大姨姨夫他们愿意去,自己去,不要牵扯我们。老霍一听欣然同意。立刻打电话告知姐姐姐夫自己的决定。对方长叹一声也就作罢了。

        老霍心里似乎暂时平静了。只是他作为一个垂暮之年的人,心里还是隐隐约约罩着一层不安。想着还是得抽空去老娘老爹坟头祷告一番才好。重重磕头,谢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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