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妖怪来也
蔡锷与八大胡同的渊源,追溯起来,约摸是在一年半之前一个大雪飘飞的朗逸季节。自己本身是个旱鸭子,拉他下水的人,正是杨度。
若不是为了浇愁,多喝了几杯,若不是冬日冷寂,无所事事,他是无论如何不会随波逐流的。任谁拉,也拉不走。杨度算不得是蔡锷的引路人,至多算一个同路人,在那时机,放上谁,谁都有本事让蔡锷义无反顾地下水。
所谓的愁,很容易理解。曾经高为一省的督军,是冉冉升起的年轻的未来之星,如今,竟然变成了无所事事的破落户、浪荡子,苦心孤诣的建军之策被束之高阁,一个武人,没有了用武之地,绝对会感到巨大的落差和失意,蔡锷为此相当苦恼,心情阴郁至极。
杨度在袁世凯面前,倒是一力地推荐蔡锷,加上蔡锷自己也有不俗的表现,有那么一段时间,让袁世凯非常动心,似乎有重用的架势,但是,后来据说有个什么智囊人物跟袁世凯说,蔡锷是个南方人,把这么一个南方人放到北洋系里,领导群雄,改革军队,不出大乱子才怪。这一点击中了袁世凯的软肋,于是蔡锷旦夕之间由宠成弃。
那阵子,河南刚刚出了个很了不得的土匪,名叫白狼,几天里,接连攻陷了光山、潢川、商城、固始,乃至安徽六安、霍山,那个势头,真是威猛无比。蔡锷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对土匪行径他深恶痛绝,他可不想作越货杀人勾当的土匪,但是,如果让他像历史上那样领导一支起义军或农民军对抗朝廷,在极度失意时,他的确有过这样的打算。他想,如果他当了这支军队的领袖,倒是可以跟这个白狼比试比试谁强谁弱,谁攻城拔寨数目多,时间快,如果时间长了,自己和白狼互相投了脾性,整顿整顿土匪军的军纪,将两军壮大成一军也无不可。
借着酒力,踏着厚实的、在月色照耀下闪着嶙嶙微光的雪粒,杨度、蔡锷等三五人饶有兴致地漫步在胡同里。他们边走边聊,其以踏雪为主,以谈话为辅,以听戏寻花为终,遇到那灯盏摇曳的大门,偶尔会驻足品评几句。杨度等几人看起来都较为门清,蔡锷对胡同来说是生客,不熟悉环境,麻将打过几场而已,花酒从来就没吃过,到了这种时候,他只好一言不发。转过三四向,走过七八家,也不知机缘于何地,酒醒于何处,蔡锷跟班一样尾随着进了一座他们几个精心挑选的大门。
因为那是第一次逛胡同,所以蔡锷印象很清晰,至今难以忘记。
那所房门,别致而情趣,框上,装着几只明晃晃的奶白色电灯泡,亮堂堂照着门里门外的路,也照着抬头一方匾额,匾上面书写着店名“莳花苑”,笔工秀丽。门两旁有砖雕装饰,看似许多枝枝叶叶花花草草,有晋代名士陶渊明的两句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作为对联镌刻在其中。雅而适意,实在是贴切。门楣上挂有几块被雪打湿的写着红漆字的铜牌,写的都是一些花名,有“兰花”、“荷花”、“茉莉”什么的。
蔡锷抬头看到,一时间觉得有点摸不到头脑,搞不清楚这大冬天的,写上这些花作甚,用写上的花来装点门面,是不是太过粗拙了。
那守在门首一身仆役打扮的门房看见了,赶紧高声喊到:“有客到!”
然后,有穿戴干净整齐的管事随即低头哈腰的迎上前来,导引着几位贵客进门。
进入不太显眼的院门后,却发现,别有洞天。青砖砌的普通中式院门,里边并不是小四合院,而是洋味儿十足的一座建筑,这倒是蔡锷见所未见的格局。不过格局虽然突兀,倒显得不别扭,因为建筑本身很气派,完全遮盖了那种别扭。
庭院里种植着几株腊梅花,潜自开放,暗香涌动。池塘里覆盖着厚雪,看不见底,里面的水实际上已经干涸了,但其中有一块造型质地算得上上乘的太湖石依然矗立,蔡锷瞥了一眼,瘦、透的特征还都具备,石头又薄又滑,连密密匝匝的雪花也不肯停驻。
寻了处大房间,撩开厚厚的棉布门帘进了房间,暖风一下就扑面而来,大家不住赞叹。原来是房子四角各置了一只炭炉,两只灭着,两只燃着,只是两只,也让这宽敞的房间里暖洋洋的像春天一样了。脱掉皮袍棉衣入座,蔡锷细细打量房间里的布置,房间摆设十分讲究,桌、椅、榻、架,一水儿的红木中式家具,还有各式各样应令的瓷瓶铜鼎等摆设,成龙配套,更讲究的是,墙上还挂着一轴名人字画。无论粗看还是细瞧,都不折不扣的是间“精室”、“雅舍”。大总统府的房间他是熟悉的,看起来,除了小巧,这里倒不差什么的,除了馨香,这里倒不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