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二十五年,我已二十六岁。上门提亲的媒婆日渐稀少。我每日吟诗作画,为母亲抄经礼佛,倒也没将终身大事放于心上。
一日,听说家父要进京会友,我便再三央求父亲带我出门见见世面。父亲一向本就不拘我女子的身份而限制我的自由,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竟然同意了。农历二月二一过,待下人们打点好行装,父亲带着我领着丫鬟侍从便启程了。
此时江南渐有春意,路旁的梨花如雨般飘落,车轮碾过,顿成花泥。微风轻抚杨柳细腰,柳枝头在平静的水面上轻轻的划过,划出一丝波痕一圈圈漾开,仿佛也漾到了我心里。春来了!我的心突然起了一些涟漪……
一路无话。
至京城时正值黄昏,我掀开马车上的帘子,见街道两旁各类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京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街边的行人川流不息,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为这盛世平添些许生气。
我们一行人在驿馆安顿好后,已是深夜。喧闹的街道已然安静下来,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隔壁老父亲在床榻上悉悉索索的翻身,更夫边敲着梆子“咚!——咚!咚!咚!咚!”,边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月光在地上投下窗格的阴影,恍恍惚惚,这一切好像都不真实,我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五更天,她此时一定又开始念经了。
……
一晃,我们已在京城驿馆住了半月。随身丫鬟翠儿常陪我出去走走,逐渐熟悉了京城的繁华。父亲每天出门会友,忙得不亦乐乎。他将我们随行带来的我的一些书画送给友人,回来后告诉我说,他们如何的喜爱我的作品,夸我笔意清绝、颇有韵味,特别是我所画的墨竹梅兰,实为当世之罕见。我当是父亲一味宠爱我拿来安慰我的话罢了,只一笑了之。
又过月余,这日在驿馆觉无趣,便唤上翠儿到馆里的园中闲逛,她取来一件沉香色对襟窄袖罗衫替我换上。
刚刚行至园子门口,后面有人唤道:“敢问小姐?”
我回头,两人迎上前来垂首作揖,前面一位慈祥谦和的老者,他右手边恭敬的立着一位公子,才气英迈,儒雅内敛,绝非俗流,我一瞥之下已觉颇为失礼,脸上一红,赶紧颔首侧身回礼。
“敢问小姐,此处可住有一位管先生?”老者问到。
“他正是家父,奴家可带二位前往。”
老者一听面露喜色,说:“今日我和赵学士路过驿馆,特意来此拜访管先生。前几日见识过女公子的绝伦书画,令我等惊艳至极!今日可巧就遇到女公子,一见之下才知人比画更美,真是清秀雅丽脱俗之人。管先生好福气啊!”
我低眉含笑:“奴家不才,老先生过奖了。”边说着,边侧身让他们先行,翠儿早已赶在前面带路。
赵学士与我擦身而过时,我们的目光一遇上又立刻躲开,再也不敢看向他,心没来由跳动的厉害,那一眼的时光凝滞一般,身体想动却不能动,抑或是不愿意动。他在隔壁房中与父亲交谈,我的心也留在了那里,坐着的自己成了一副空壳。一双耳极力的捕捉着他的声音,从此其他的声音仿佛都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