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说:不尊重死亡的人,不懂得敬畏生命。
【按语】
在很多人仍然兴高采烈地迎新2018,且又接近传统中国年的时候,我写下这个有关死亡的话题,忌讳的你请绕道而行;如果你也觉得生命本来需要一些思考和探索,我们可以来一起交流。
(备注:慧盈公众号曾经发过一篇《生死大问》和《生死再问》,无意中就凑成一个系列吧,生命不息,关于“死”的话题不会停止)。生死大问~~公众号链接。
这十几年当中,身边的亲人陆陆续续走掉,我没能和其中任何一个亲人做临终告别或者为他们送行,包括最疼爱我的奶奶;倒是婆婆,我陪伴了她整个生命一点点消逝的过程,望着婆婆酷似我留存的记忆中奶奶的面容,这不能不叫我感慨佛法意义上的“因缘”。
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如此脆弱又坚韧!脆弱到一口痰吐不出来,呼吸就会被卡住。“痰迷心窍”这个词原来是有它生命状态下本来的意义;坚韧到,只要还有一口气未尽,生命它就是徒余残喘,想走也走不了。
婆婆一生善良温柔,常年吃素念佛、也信本土乡俗化了的神仙,子女儿孙们各自安居乐业,都相当孝顺。子女们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在医院没有更好的方法能使老人好转的情况下,不再让老人受lCU里冰冷的医疗器械之苦,一致同意选择带老人回家,回到生她养她的故土,回到她熟悉的房间里,回到了亲人子女们日夜守护的床前。
我从来没见过人真的临终那一刻会是以什么样的模样显现,自小从成人世界里耳闻的传说、影视故事里,都是比较恐怖的样子,可能还有与生俱来的集体无意识遗传,对死亡有本能的恐惧,害怕死人的模样。而在侍奉婆婆的最后三日三夜里,看着她在昏迷中,心疼又平静。心疼她的痛;平静地始终坚信婆婆一定会善终,虽然并无法想象那一刻真的来临时的样子。
而那一刻真的来临时,却是那么快那么快!在婆婆又熬过了第三个子夜至凌晨三点最不安稳的状态后,又陷入同样的昏睡中。翌日中午,我料着姐姐给婆婆熬的米汤该好了,去盛了一小勺来,碗刚端到床边,就听见婆婆的孙子和儿女们大声呼唤着,只见婆婆喉咙口像是卡住了什么,一口气半天才吐了出来,轻轻地就像一声叹息,随后婆婆的眼睛闭上了,面容安详。前后不过两分钟。
那一刻,在悲痛中释然,内心升起对婆婆的无限感激,感激她居然以这样安详的面容告别亲人。在随后停灵的三天两夜里,她的面容始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我甚至想象,如果自己走的那一天,也能以如此安详的面容就此永别这个尘世,该是要有多大的福气。
这些时日里,我不能不联想和思考关于死亡,关于活着,关于生命的尊严等等相关话题。
我与先生和儿子立下了口头遗嘱(这两年有提过,怕他们认为是说笑,这次很认真地)~~如果有一天,我无法被医治,千万不要抢救我;如果我突然走掉,请以佛化方式为我送行,我要安静而尽最大环保地与这个世界告别。如果真能够参透生与死,能够豁达安详地告别,才是这一世人生最大的成功与幸福。其他所谓的世间事业、金钱、名利等等,在生命面前,真的都很渺小很渺小。
在修习佛法的这些年来,越来越能认识“生与死”的关系,能够体悟人“生而为苦”的本质以及“好死”的修行之重要性。虽然认识和体悟都还不够深刻,虽然还是贪恋生的一切一切享受。佛法最伟大之处,就是解决了人类生与死的终极问题,可是以凡夫于我之愚笨,就是不够智慧去参透。
不由回想起这将近半世人生的成长中,其实“死”是不离不弃的最忠实者,无论你怎么躲它避它怕它,抑或现在才开始懂得正视它。
记得小时候听来的死,总是与可怕的鬼怪联系在一起。有一段时日,一群比自己大几岁的孩子总是喜欢晚饭后围在一起讲鬼故事,而且是关了灯,漆黑的夜里,在绘声绘色的声调里冷不丁就伸出一个爪子抓你一下或者手电光突然直射一个人的眼睛还伸长着舌头在你面前!你吓得毛骨悚然却还是每晚都要听,然后头皮发麻地走夜路回家,听着裤腿摩擦出窸嗦的响声加上风声,心头紧紧地一路小跑回家。那时候认为,人死了都要变鬼怪的,而且是各种可怖的鬼怪。由此,我害怕了鬼怪很多年。直至参加了西园寺盂兰盆节的法会,了解了鬼怪的真实含义。
另外还有一些读到的死,总是和温情与恶毒、喜悦与悲伤共存的童话传说故事有关。记得从家里的书橱里翻到《安徒生童话故事集》、《格林童话选》、《希腊神话传说》和但丁的《神曲》,还是繁体字版的。于是捧着它们,连猜带蒙繁体字地读着那一篇篇关于诚实与撒谎、善良与邪恶、忠诚与背叛、生与死的等等传奇。那些死的或孤单或悲壮或壮烈的主人公们,成为“死了也能有好命”的最大安慰,比如死后可以升入天堂,死了可以变成一朵花或者一棵树;或者死了要下地狱(但丁里面的九层地狱和九重天堂的对比实在鲜明)的深刻记忆符号。
再长大些,死开始变得被高尚起来。“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生死如泰山之重、还是如鸿毛之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此等等,但似乎这些死法只是作文或者考试里的题目与素材,是英雄的行为,值得致敬,却与你无关。
进入了青春期,也进入了人生第一个最叛逆最迷茫最感无助也最躁动不安的时期。那时候,“死”成了少年强说愁的词、徐志摩泰戈尔的诗、张爱玲的小说、莎士比亚的剧本;成了孔孟老庄子曰、六祖惠能禅悟;成了柏拉图苏格拉底对话;成了尼采酒神精神、叔本华悲观主义、萨特存在主义等等混合物的根本不懂还要装懂的哲学词语……死,还成了时不时冒出来的想亲自体验一下的念头,多亏那时胆子太小又太爱美,想着没有一个知道的死法能让自己不害怕而且看上去很美,而最终放弃。
这个时代讯息的发达使得世界上的天灾人祸变成了家常便饭,每日早新闻播报的死亡消息除了引来偶尔的长吁短叹之外,你埋头忙着所谓的拼搏奋斗,为爱情为事业为孩子为家庭为父母为金钱为……,红尘滚滚中所有的欲望借了为别人的名义扑面而来,死,似乎开始成了麻木和无情的代名词,虽然你的身边总是不乏某某走了的消息。
是哪一天?你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凡有活人可做的位置,没有你,一样可以很好地运转。工作上没有了你,马上会有人替代;家庭中没有了你,家人都可以好好活下去;唯独“死”(死前的病苦,死时的情境和状态),没有人能够代替。
再一次看佛法里所说:“死王必来而无法避免;寿量无增而日减;身极危脆,死期无定;(将死之时)虽极爱怜之亲友围绕,无一能留住。虽尽其所有悦意之财聚,一微尘许不能携去。即与生俱有之自身骨肉亦须弃舍,何况其他。”
身边越来越多的死前病苦已经示现了这个任谁都无法躲避无法逃脱的人生必经之路,可是至今,我们都还没学会如何谢幕。
以此篇纪念我所有逝去的亲人,也为自己送一份新年的生命大礼。余生,继续努力学习“向死而生”。
2015.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