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硇洲的夜晚依然清晰可见,耳边回荡着海浪和马尾松的碎响,伸出手,仿佛随时可以触摸到细软的沙子。
硇洲的那个夜晚离开我已经十几年了,它脱离了时间横在那里,和每一个平常的夜晚一样宁静,安谧,只有一些在记忆里沉浮的零星碎片,时刻提醒我它的与众不同。
到硇洲的时候,还是黄昏,树林在黄昏温暖的余光里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影子在沙子上发出哗哗的声音。
我们一群人来到了乱石滩,这里的石头横竖相互冲撞着,海浪用力的奔过来,然后碎成一团,化成了泡沫安然离开。石头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暖的让人安心,我一直坐在石头上,看着海,在这个在海中央的岛屿。
天在远处和海连在一起了,灰色中透着悠远的紫,暗涌着,期待着,橘红色的阳光在水的波纹里翻动。它们都在诉说一个故事,故事里,女人换了最好看的裙子等待着从海那边来看自己的男人,点了风灯,一直站在石头上,风把她的长发扬在湿润的空气里,像一块布,深潭一般的。裙子在阳光里沾染夕阳的温度开成一朵朝颜花。海浪的声音让她感到那么焦急,望着前方,看不见对岸。她不知道他为了渡海已经死亡,一直守望等待,然后成了石头。
这里有着每个岛屿都有的故事,有着每个岛屿都有的心事,它们是最寂寞的守望者。每个旅人带着自己的思绪在岛屿上经过,把故事留在漂流瓶里,封好了丢出去,飘摇着,一打开,满满都是叹息。
当朋友把炭火升起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遮盖了天空,树躲进了影子里,骚动不安,为着我们这些旅人。我们的出现让它们没有了独自沉思的机会,又要聆听我们留下的故事,然后为着我们的故事欢笑或者哭泣。
把食物摆在火上时,我们零碎的心事从那些不合逻辑,不能连接的句子里倾泄出来,像小河淌水。我们的目光都变得很苍茫,注视着远方把陈旧的心事翻出来,晒着清冷的月光。我们一边讲一边轻轻笑,眼睛都有些湿润。
月光渐渐明亮起来。硇洲的月亮是银白的一片,石头,树木,海浪都没有了躲藏的地方,它们的影子一直拖到我们的身边,海浪的声音清晰且温柔,那声音像肌肤摩挲毛毯的碎响。各种声音慢慢变成了有旋律的节奏,虫子也开始发出清脆的嘤咛。我们把柴火拢好,在跳动的光里,闭上眼睛唱歌,歌声里都有着这个那个人的一点情绪。我轻轻唱着一个故事,一个女孩想起昔日的爱人时,忍不住对着迷迭香,百合,鼠尾草倾诉着自己的想念。接着,对面的女孩唱起了很旧的民歌,大家的思绪都飘的很远,像头发一样落到海里,在浪尖上跃动,跃动出银白色的幻想。
我们都想到了美人鱼,幻想着她的歌声多么美妙,能让海员们停留,在银色月光下,黑越越的石头丛里,就是这样的时刻,他们忘记了使命,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时间,不约而同停下来,为了那惘然而美丽的声音停下来,在歌声里寻找被自己遗忘了梦想和已经逝去的爱情。
就在这样的时分,不是深夜,未到黎明,岛屿既安静又喧哗,各种声音汇聚起来,一点一滴都融入海水里。于是,又寂静起来,寂静的让我们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那声音如同歌声,都是让人感动的故事。
当我把最后一首歌唱完后,夜已经开始有了凉意。我把手放在沙子里,微凉的气息从指尖渗透进来,风把马尾松吹的很响,月亮已经到了岛屿的另一边。火堆渐暗,食物的香气还弥漫在四周,夜更安静了。
我们起身把火熄灭了,披着毯子一路回到房间,步步踩着月光,步步都是我们心事的回声。我们都怀着意犹未尽的心情,嗓子也沙哑。
我和朋友走进房间,没有开灯,月光从小窗子透了进来,四周是海咸腥的气味。我们望着对方,都知道这样的夜晚过了多少年回忆起来都是新的,都是伸手可碰的。怀着对明天的企盼在微凉的空气里,我们沉沉睡去。
硇洲的夜,像每一个寻常的夜晚,唯一的不同就是它满载我们的心事,一触碰你,就把你温柔地包围起来,让你醉在那片深海里。
后记:尽管去过硇洲岛不止一次,但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也许那时年华仍然青葱,也许那时在爱人身边,虽然我们并不相爱,但至少是极贴近的。那个岛屿的夜晚,沙滩上,一群人除了青春,什么都没有,那时的我甚至是连皮囊都不好,仅有的不过是一点灵魂精气。那样的夜,如流水,如云歌,干净、纯粹、完整,故以此文纪念那少不更事的豆蔻年华,也送给那个多年前抛进太平洋的漂流瓶,如果有天你捡到,记得说一声: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