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三亚的第一晚,任性地决定了露宿车站前的一个花坛。平生终于有了第一次以地为床,以天作被的落拓豪迈之举。夜风吹得很轻柔,半轮明月散发着柔和的清辉挂在树梢的下面,她望着我,我望着她。
01
月光下的站前广场不是很大,起初还有三三两两当地的司机师傅招揽着乘车的客人。夜渐深,站前只剩下十几位等候第二天列车的农民工兄弟,他们有的已经沉入梦乡,有的坐在花坛的石凳上,说着外人听不懂的家乡话。
农民工兄弟来自河南,河南靠近湖北的一个地方。所以他们的河南话听起来就有了一点湖北话的口音在里面。他们来此打了多半年的工,工地的活结束了,准备去别的什么地方接着打工。车是明天早餐6:00的车,索性在外面凑合一宿。
他们问我来三亚做什么,我说和你们一样打工啊。一位兄弟憨厚地笑了,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其实他哪里知道,如果真的和他们一起去工地面工,直接被踢走的那个一定是我,而不是他。
02
和农民工兄弟一起聊天的时候,一位老人家走过来,在我放旅行包的地方坐下来。老人围着头巾,戴着分不清颜色的口罩,静静地听我们聊天。我给几位农民兄弟拍了几张照片,那位怀疑我身份的大哥说,"照完给我们发到网上,让我们也露露脸。"
我把镜头转过来对准老人家,说,"老人家,我给您照张相可以吗?"老人用手遮住脸笑着说,"不能照,满脸都是褶子,照出来也不好看。"""您听得懂我说话啊!""怎么听不懂,都是东北人!"
听了老人一口的家乡话,在这个遥远又陌生地方的夜里,内心不由得一阵悸动。我一时竟不知到说什么了。过了片刻,忽然想起来我的包里带着家乡的大煎饼,于是急急忙忙打开拉链,拿出煎饼说,"您尝尝家乡的味道。"老人接过煎饼,一边斯文地掀起缝了线的口罩,一边小块儿撕着煎饼慢慢咀嚼,连声说,"好吃,好吃。"
老人家没有说自己在外面流浪了多久,只说,她的老伴儿原来是开火车的,北方的天冷了,她就会到暖和的南方,北方的天暖和了,她就会回北方去。老人说在家待不住,等什么时候走不动了,就不走了。我不知道这个八十三岁的老人还能在外漂泊多久,也不清楚,她的子女还能任自己的老母亲这样候鸟般地在外露宿街头多久。
我把所剩不多的煎饼都给了老人,老人家推脱着不要,让我自己留着吃,她或许深深懂得在外的不易,拒绝得很干脆。
老人家最后收下我的心意,嘱咐我睡在车站的房檐下,说是下雨也淋不着,还要把她自己用的两张纸壳给我一张,说,"你铺着纸壳睡,隔凉。"
03
老人家收拾铺盖在房檐下躺了下来,河南农民工兄弟也在石凳上,盖着薄毯厚衣发出了此起彼伏轻微的鼾声。虽然三亚的夜风吹个不停,但吹得并无太多的寒意。他们梦里会有家中热乎炕头上的温暖甜蜜吗?
夜越来越深,街道也越发空旷起来。茕茕孑立于这无人的街道,风,掀起长衫的衣角,寂静的夜色里,仿佛远远传来«风吹过的街道»苍凉忧伤的旋律。
其实,心里并不忧伤,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月色,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夜里,空气中因该飘着这样的一首旋律才好。月光静静流淌,我平静地等待夜色慢慢尽去,黎明一点点升起。
等待中,慢慢开始在意这种感觉了,不必忌惮别人的眼光和说辞,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看日升月落,看云卷云舒,既可以享受一个人独处的快乐,也能够体味与他人像似的颠沛奔波。
凌晨渐进,风又凉了几分,天际慢慢升起鱼肚白。老人家收起铺盖,不知去了哪里,农民工兄弟也收拾好了行囊,赶早车的人纷纷走向车站,2017倒数的第二天,在天还没有亮透的时候,就开始了和以往一样的忙碌。我望着聚在一起的那些农民工兄弟们,用眼睛的余光搜寻着那位老人家的踪迹,老人家微微佝偻的背影最终在纷乱赶来的人流中无迹可寻。
我拎起包裹,又回头望了一眼坐了大半宿的那个花坛,心里默默念叨:感谢三亚一年四季没有寒霜的夜晚,让那些睡在街头的人,有了家的温暖,也有了家的牵绊。夜凉如水,但我依然向往着一路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