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欲尽 13

吴运运从外边回来,进门觉得家里比平时的气氛轻松,父亲不在,母亲夏美娟在和楼下的许老太太高声谈笑。许老太身体好,声如洪钟,夏美娟平日里的不怒自威,在许老太的面前,均化成细碎的风铃声。

运运打过招呼,夏美娟心情很好地跟许老太说:“这是去了山东出差刚回来。”,又看着运运说:“怎么样还顺利吧,洗手换衣服喝水,去休息吧。“

运运依言回到自己的卧室,合衣躺下,将手枕在头下。她这次去烟台找林一萍又扑了一个空,之前两人合作的水产代理公司,是为给林的丈夫非工作所得洗钱,供销杂事都是运运打理,林一萍就负责帐目。最近传说有人写举报信告林一萍丈夫有非法所得,他们匆匆结束公司,烟台那边的后续事宜,林一萍说去解决,可最后还是吴运运专程跑这么一次结清了帐目,并遣散了在那里的两个工作人员,货款及工资都是她一人垫付,共约8万元。林一萍早就联系不上,已经去她丈夫的那个壁垒森严的单位数次,三言两语就被门卫打发走,也根本见不到人,她想不行只能找追帐公司的人带着她去吓吓这位高阶公务员,昨天可还在电视上看到他在狐假虎威地发言呢。唉!她长叹一口气,原以为这次有人有资金,能够做成生意,结果又是一场空,赔了两年时间,所得无几。

她这次去烟台,路过郊区的南山寺,进去半游半拜,看到算命的门脸,她犹豫再三没有进去,被门外人拖着胳膊“ 那就测个字玩玩儿好了”,她想也罢,就进去报上名字,看能胡说些什么。那野路子师傅接过助手在纸上写的吴运运三字看了半天,不紧不慢地说:“您这个名字不太好呢。您看,运本来是好的意思,但这运中有云彩,已经飘乎不定,还要再加上走之的偏旁,那不是走的更快了吗。我看您一生命运,就不免受此名所累,前半生如浮云一般波折多、起伏大,后半生的荣华富贵。。。“看她一眼,” 也是如恐不及呢。“

运运一听,觉得还真是有些道理,就问师傅怎么破。师傅说,可以改一个字,要去后面想一想。师傅一离席,刚才拉着她胳膊进来的助手就神秘地跟她说,人有好名,平安富贵,店有好名,财源广进,看您娟好静秀,但令尊起名时不慎,误以为运就是好运,谁知道像师傅说的,看形不看意,您半生因这运字黄金失色,不如现在小做更改,三星高照。

运运就问小做更改多少钱,助手说改两字要4000元, 要是连姓也改就要7000。运运站起来想走,助手连忙拉住她,说姓不必改,比如以前中央电视台的名主持,原来姓苟,后改为敬,一文之差,云泥之别;但吴女士您的姓不必改动,名字是必要改的,您不在我们这里改,回去想想,恐怕还是要去别处改,那功力和我师傅就不好类比,您再过来,又舟车劳顿,何必呢。

运运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问只改一个字多少钱。助手作张作势半天,商定1500元。这时老师傅咳嗽一声回来了,运运当他面交了钱,也没有收据,他写好一字,助手过来用红纸包成一个方块,放在她手中,嘱咐”回去路上看。“祝她今后”了身达命“。

运运照她说的,上了火车才打开,一看,就是个”来“字。吴运来,1500元换了一个小镇中年男会计名字,她气得想,还不如叫吴运达呢,听上去就是个秃头中年男会计了。她坐在那里,先是生气,后来不禁闷声笑起来。

许老太今天来家坐的时间长,快要开饭了还不回去。运运的儿子吴洋回来了,当面找夏美娟要50元给公交卡充值,夏美娟问怎么不去找妈妈要,吴洋说妈妈在睡觉,拿了钱又出去了。夏美娟叹气,说还是林老太福气好,三世同堂,和和美美,她和老伴都退休十年了,还要养着女儿和12岁的外孙子。

许老太心里也看不上,但嘴上安慰她:”孩子在身边是金不换的福气。你钱又花不完。咱们这楼里孩子在国外的还少吗,像住在玉泉路的张淇,以前每年春节夫妇俩都来我们家,和王安和两口一起,凑三桌吃顿饭。 张淇家的胡菊芬可是能干得很,做到正局级退的休。她那个儿子张小宇学习就不行,她找人花钱送到美国上学,不错吧。结果呢,胡菊芬低血糖休克了,在医院里昏迷了两个半月,这不是上个月底走了,才67岁。儿子呢,着急忙慌地要回来吧,张淇又说他刚落脚,别到时候签证拿不到再回不去,人都没了,作什么都是给活人看,就别跑这一趟了,你说!“

夏美娟听着糊涂,推了许老太一把:“ 老太太您可说串了,张淇和胡菊芬是二婚,两人的孩子那时候就成人了!张淇的儿子叫张怀诚,女儿叫张怀娣,胡菊芬的是前边人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台风,一个叫台飚!” 许老太愣愣听着,觉得似是而非,问夏美娟:“那张小宇是他们俩自己的孩子?”

“什么呀,不对。他们在一起都五十多岁了,哪还有自己的孩子,这就议论纷纷了,还再生孩子呢。小宇是对个儿楼张建辉的二儿子, 张建辉还有个大儿子,出息得很,上的同济大学,从小是跟着上海外婆长大的,跟他们没感情的,四年级回来念了几年书,一看学习好,建辉两口子想让他考清华,结果人家主意大,倒底考回上海去了。其实他外婆也早不在了,我听他们抱怨过,说孩子就是情愿跟着姨妈也不愿在他们家呆。”

许老太一拍夏美娟,“想起来了!这回对榫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夏美娟又补充,张建辉夫妇是特别疼这个小儿子,含在嘴里怕化了,孩子都上初中了,还和妈妈睡,早上起来睁开眼,衣服都是自动穿好了的。坐在桌前就吃饭,吃不下,就搁在保温饭盒里拿到学校”走累了肚子空了再吃“,其实那孩子根本就不吃温乎乎乌突突的饭,都给了同班同学。从小就瘦,又懒,学习不好,初中就谈恋爱,后来果然不成器。以为出了国凡事自理就成器了?我看也不尽然。

许老太说,刚才是说错了,可怜张建辉夫妇俩一辈子精进不休,孩子没有出息。后来是托人去了美国,没半年,张建辉的爱人赵家珍查出胰腺癌,几个月就走了。赵家珍特别可怜,因为张建辉年轻时就有心脏病,不肯给他累着,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她一个人张罗,结果最后她先走了,张建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习惯了,老婆一死,一日三餐就早上拿电饭锅做一锅饭,中间放个胡萝卜,打个鸡蛋,这就是一天的饭和菜,大儿子不理他,小儿子在国外回不来,他想续弦,又有心脏病,家里两套房两个儿子,所以单身老太太嫌麻烦也不亲近他。

夏美娟感慨,”这样说来,两个孩子一个都不在身边,倒不如我们虽然操心但是热闹。我们家呢,老二倒是可以,这个老大,唉!从小看着她眉清目秀的,发育地又早,就怕她分心,就怕她不安份,就怕她失足,就怕她不思进取,结果呢,这几样担心她是一样一样给你打勾,犯全了。离了婚带孩子赖在我这里小十年了,孩子倒是可以,升中学是凭的乐器特长,不过以后路还长着,他爸爸不成器,刚离的时候还来,来了几次我们都没有好脸,也就不登门了。运运倒不算不孝顺,但是毕竟学历低,道行浅,在社会上也就是勉强立足,都说她小的时候我们管得太严了,可是我们管得严她尚且这样,我们要不管她,不知堕落成什么样呢。“

许老太一直点头,说小夏言之成理。女孩子一步错,步步错,但以你们这个家说,没准也是因祸得福,一家子三世同堂,“等你们这几年把洋洋供到大学,你也老了,运运又在身边服侍,你现在不知道,三餐两饭,生老病死,有女儿亲自料理,那就是最大的福份。你看我们家,女儿是懒,女婿也70多了,身体又不好,外孙女住在外边,家里平时作饭买菜,收拾打扫,看病吃药,全靠个保姆!”

夏美娟接上说,自己也接受不了家里有外人,保姆有好的,但是人心隔肚皮,“重要东西可要放好了。”

许老太冷笑一声说,早就摸透了!以前是担心这保姆觊觎她们家女婿顾一震,女儿戴莲屏别看比你家运运长着三十岁,其实是一样的糊涂!“我看那小沙整天围着小顾转悠,我就老过去在边上支使她,让她少打着鬼主意。今年小顾查出那个病,这小沙知道没便宜占了,没事就老出去跑,说家里有事。家里有什么事!我老听她跟我女儿说她女儿又如何如何能干了,追求的人踩破门槛了,前两年住在香港了,一个月才回一次家了。哼,我就想,什么呀,说得那么热闹,还香港呢。那么能耐,让妈妈出来做保姆啊。”

夏美娟关心地问“老顾倒底得的什么病”。许老太叹气说还就是那一个字的病,外孙女不让说,怕邻居问起来让本人知道。夏美娟陪着叹气半天,说身体健康最重要,您硬朗,就丢不了一家子的主心骨。许老太说以前也挺满意,自女婿确诊了这个病,她也老琢磨是不是自己长生不老占了儿女的福份。夏美娟连忙说咱们都是唯物主义者,没有这个糊涂念头。

夏美娟问一个月给保姆开多少钱,许老太说是5000块。“ 咱们退休工资几年涨一回,人家这可得每年春节就涨,完了还得给红包。活儿是干得毛造得很,给孩子洗裤子,把公交卡饭卡一起洗了多少回了,公交卡洗完了还能用,学校的饭卡就报废了,八十一百的,这么赔了多少天的菜钱进去!给女婿洗衬衫,那挽着袖子脱下来的,就挽着袖子放洗衣机不说,完了还是挽着袖子晾的,也太不讲究了。咱们是这么做家务吗?那衬衫讲究的得手洗,挤挤水,抖擞平了,抻直了,又免了熨烫,又干净。我们这个可倒好,有时候我这发卡找不着,就去阳台看,肯定别在那衣服襟上呢,我呀,有时候看电视一靠一躺,就把卡子摘下来往衣服上一别,她给你洗衣服吧,就能连卡子一起放洗衣机,晾的时候都不知道给摘下来。”

夏美娟啧啧称奇,说也真是太粗心了。许老太又说,工资开得这么多了,据说还不算多,现在带孩子的保姆一个月还有挣八千一万二的。运运过来给林老太加水,许老太一看表,五点半了,说改天再来聊,运运连忙扶起她,一家人送到电梯口。

晚上吃过饭,运运又出门去,跟夏美娟说有女同学出差过来,去宾馆见一见,其实是去林一萍家看她丈夫在不在,催他们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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