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颗奇怪的星星,每天要靠吃故事才能够发光发亮,没有故事吃便会变得越来越暗淡,直至消失,所以他总是走得很慢很慢地去寻找那些讲故事的声音。
星星最喜欢夏天的晚上。夏天总有许多人在院子里纳凉,有时讲故事的是一群孩子,他们总喜欢讲一些鬼故事,这样的故事不是很好吃,味道有些辛辣,刺激得星星直哆嗦,所以他总是把这些故事储存起来,腌制到冬天再拿出来吃,那样,味道要好一点。更多的是老人给小孩讲的故事,动听,温情,在只有蛙声虫鸣的夜晚,故事总是能一字不落地传递到星星的耳朵里,这样的故事总是很美味,像蛋糕一样,又软又香。
而最让星星开心的是,有时自己也会成为故事里的一角,他喜欢听到地球上的小孩指着自己说:
“外婆,你看,那颗星星真亮。”
这时他总会听到一个以它做主角的故事,听了多少个版本,他早已数不清了。穷苦却善良好学的秀才,是他串演过的最多的角色,他不喜欢这个角色,迂腐且不浪漫,都被坏地主欺负成那样了,就知道放牛,看书,好不容易挖到一罐金,也被地主抢去,真是笨得无可救药,可老人好像都喜欢用这个故事来教育伏在自己膝盖上的小孩:
“小乖,一定要好好学习,做个诚实善良的人,以后才能当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
每每这时,星星都会看到可爱的小孩望着自己,郑重地点头答应,黑色的眸子里流出的光,那么亮,有时他会错觉的以为,最亮的那片星星,在地上。
星星在听故事的时候,学到一个词语,朋友。故事里的人都有这样的一个朋友,陪他开心难过,连迂腐的秀才都有一头老黄牛。可星星,他没有这样的朋友。他是一颗奇怪的星星,他不能像其他的星星一样,借着太阳光发亮,他只有吃故事才会闪亮,其他星星总是在讨论谁更亮一点,总是在收集地球人的赞美,可以拿去和太阳换更多的光,可他不需要太阳光,只有故事才能让他发光,他也不需要赞美,赞美并不会让他更亮,只有故事,很多很多的故事。他知道自己的不合群挑战了其他所有星星的神——太阳,所以没有星星敢和他做朋友。
因为总是一颗星,听到好听的故事也不会有其他星星可以分享,所以星星总是不开心,只有吃到很好吃的故事,像奶油酥那样的故事的时候,他才会忘掉他没有朋友的不快乐。
但后来,他越来越不快乐。
星星一点一点地在天上挪着,搜寻着故事,他已经快忘了上一次吃故事是什么时候了。自从地球上的高楼越来越多,他听到的故事就越来越少,夏天已很难看到再有人在空旷的院子纳凉讲故事,而那些高楼的隔音效果太好,他听不到关在房间里的故事,街上轰隆隆的噪音,也掩盖了行人的声音。储存的故事越来越少,连难吃的故事都很难收集,而那些有毒的黑色的故事,他不敢吃,所以星星每天都很珍惜地吃一点点,一个故事,一晚只吃开头,中间部分要吃两到三晚,最后结局吃一晚,然后饿一晚再开始吃下一个故事,如果有一天故事吃完了,没有新的故事,他就会慢慢地变成一颗凹凸不平,丑陋而又平凡的石头,飘荡在银河里,不论白天与黑夜,再不会有人看到他,因为,他再不会发光发亮。
又一个夏天的夜晚,所有的星星又拿着从太阳那里换来的光出来收集赞美,他看到其他星星也都暗淡了不少,原来,不仅故事少了,看星星的人也少了,能看见的星星也少了。星星拖着又累又疲倦的身体在天上挪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下面的声音太吵,他听不到故事的声音。
“从前,有一个贫困的小孩,喜欢画画,可是家里人实在拿不出钱来让他学画画......”
这声音像电源一样,给快耗尽最后一点电的星星满满的能量,他费尽所有的力气,速度几乎快得像他最羡慕得流星那样,滑到声音的上空,真的有人又在讲故事。
故事一个接一个,星星吃得饱饱的,整个身体亮得洁白而闪耀,他看到原来自己已经走出了那一栋栋高楼,这是和他记忆里相似的田园,只是更显得荒芜,四周都是杂草,房屋也像他啃剩下的难吃的故事,残缺不堪,四周安静得连蛙声虫鸣都没有了,可星星觉得很高兴,这意味着故事能更好地传到他这里呢。
吃饱了的星星,开始悠闲地往下瞧着,想要记住他的饲主。讲故事的是一个显得有些佝偻的老人,听故事的除了自己还有一个小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黑而瘦,突出的骨节像极了那段时间饿极了的自己,他应该也是很久没有吃饱了吧,星星有点替这小孩难过,但依旧为自己找到美味的故事而高兴着,于是,也放弃了流浪,明晚肯定也有新的故事。
果然如星星所料,第二晚又有新的故事,他不仅吃饱了,还储存了许多故事,像以前一样,留作冬天或缺故事的时候吃,这些故事都很好,干净柔软,吃起来像软绵绵的白米饭。
以后的很多天,老人和小孩总是很准时地出现在院子里,更让星星想不到的是,冬天的时候,老人和小孩也会围着一簇火在院子里讲故事,星星储存的故事越来越多,可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老人很喜欢讲类似秀才一样的故事,故事里总有一个贫苦的小孩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很有用的人,所以星星每天吃的故事都差不多一个味道,刚开始的兴奋也慢慢过去了,他是不是该寻找不同口味的故事,找不到再回来?但星星并没有马上走,他在期待老人讲一些童话故事。星星以前吃过老人讲的童话故事,灰姑娘、白雪公主···吃起来像奶油蛋糕,甜甜腻腻,美好得让他觉得很像地上的人说的“幸福”的滋味。星星看了好几眼听故事的小孩,虽然是男孩子,可毕竟也是小孩,应该也会喜欢童话故事吧,可星星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老人讲,他想大概是因为老人没有听过童话故事,所以根本不知道有这类故事吧。
在星星又听了一年的故事之后,看着自己储存的小山堆一样的故事,省着点吃的话足够自己吃好几年了,于是星星决定给他们好好道别之后,就继续慢慢流浪,去下一个地方,去一个有奶油蛋糕一样的故事的地方去。可连续好几晚,他们都没有再出来讲故事,星星不免有些失落,他第一次在一个地方呆这么久。
在等了一周之后,星星决定不再等了。可就在星星慢挪着走的第二晚,小男孩出来了,因为距离得有些远了,星星有些看不清,但他觉得小男孩越发地瘦了,而且这次没有老人,只有小男孩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他。星星又憋着一股劲飞回去,才看清小男孩望着他的那双眼睛,一点星光都没有,吃故事长大的星星好像明白了过去一周发生了什么。有故事讲过,地球人都会老,会消逝,是吃再多故事都无法挽救的,星星知道也许以后再也没有人来给这个小男孩讲故事了,不知道没有故事吃的小男孩会不会像他一样觉得饿,一样会失去所有的光,星星看着自己黑洞里小山堆一样的故事,有些难过。
星星又过着节俭的日子,一个故事分开吃好久,他决定要把这些故事还给小男孩,让他吃得饱饱的。
小男孩依旧每晚呆在院子里看着星星,星星就每晚还一个故事给小男孩,那些故事腌制的时间久了,拿出来变得香味扑鼻,星星也只是贪婪地闻闻味道,掰一小口放在嘴里,这一小口往往可以回味好久,然后其余的都一点不落地还给小男孩。那些都是他和老人的美好记忆。
没吃饱过的星星越来越消瘦,身上又开始变得凹凸不平,光也越来越淡,小男孩虽然还是一副瘦削的模样,可是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溢进了光,里面有温柔的小火光。这是星星第一次懂得陪伴,他把小男孩当做他的第一个朋友,故事里都说,朋友要在对方难过的时候守护着他,星星想,自己这是守护吧。
在把最后一个故事还给小男孩之后,星星已经快一周没有吃故事了,身上的光已经不能持续闪亮了,像接触不良的白炽灯,下一秒随时会突然熄灭。
但就在这晚,小男孩第一次和他说了话。
“你是不是会像奶奶一样,慢慢地消失掉?”
星星无法回答他,只是有些难过,可难过的竟不是自己会消失掉,而是这小男孩以后就又要一个人了,再没有故事给他吃了,他饿了怎么办?
“奶奶说,你是爸爸妈妈派过来陪伴我的星星。”
星星想,对不起,我不是,我只是过来吃故事的。
“可是,看着你,我只能想起奶奶以前给我讲的故事,一点都想不起爸爸妈妈的样子。”
对不起,我没有你爸爸妈妈讲的故事。
“星星,明天我就要走了,我要去找我的爸爸妈妈,不能再陪伴你了,他们都在很远的地方,比你还远,可惜我不能带你一起走。”
比他还远吗?星星不知道距离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有时为了吃一个故事,他要没有目的地跋涉好久,那种感觉就像被他最喜欢的故事抛弃了一样,让他无助又难过,现在小男孩也要像他一样流浪了吗?去寻找抛弃了他的故事。
“星星,再见。”
再见
第二晚小男孩没有再出现,院子里只有一个泥塑的人像,瘦小的身躯,五官模糊,最突出的就是一双眼睛,两颗黑色的鹅卵石整个凸了出来,这是小男孩留下来陪伴他的吗?星星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温暖着他身上的每一道纹路,在身上的光完全暗淡下去的时候。
作者:千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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