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域与中原之间隔了一座山,名为半月山,半月山上有一道岭,白梅遍野,称为雪岭,雪岭之上建了一座宫,是为华羲殿。
江湖之中,有杀人为生的魔教,有炼毒的风璇谷,有卖情报的枫栏槛。
铸剑世家,行商富贾,炼药制香,大大小小的门派终归有个名头。
唯独这一座华羲殿,没有人知道它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做什么的。
因为,华羲殿,什么生意,都敢接,什么生意,都敢做。
只要你能付出足够的代价。
传言,华羲殿的殿主是个行将迟暮的老者,一双慧眼识天下明珠,使华羲殿人才济济。
亦有传言,华羲殿的殿主是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侠客,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愿为他鞍前马后。
但无论传言如何,传言终归是传言。
这位殿主神秘的,哪怕是华羲殿的人,也没有几个见过的,宛如天边的浮云,让所有人敬仰,而不可触碰。
除此之外,华羲殿最负盛名者,莫过于当今的掌权者,君翌。
以及,天下第一的剑客,公子流殇。
“怎么,敢做不敢当么?”君翌瞧着跪了一地的人,把目光移向了首位的女子。
女子面无表情,“我没做错什么。”
“呵”君翌冷笑,“我似乎说过什么,怎么,没有一个人记得?”
“您...您说,郢城的事,谁...谁都不许插手!”跪倒的人中传出颤颤巍巍的声音。
“既然有人记得,难道不知道记得提醒主子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还是说,我君翌说过的话,没那么重要?”
听着君翌愈发冷冽的声音,底下的人头伏的更低了,君翌虽位高权重,却一向温文尔雅,鲜少见他如此盛怒。
女子突然跪下,“是我好奇,”她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是我好奇,这郢城究竟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们华羲殿的人退避三舍。”
“好一句好奇!既然你如此好奇,我看这统领的位置怕是容不下你了,”君翌的话音刚落,女子花容失色,而君翌的下一句话,更是将她打入了地狱。
“也没有必要留在华羲殿了,醉清欢,一向是你的好去处。”
“我...”
“叩叩叩!”敲门声打断了女子的话,门外传来禀报声,“副殿主,青衣姑娘她们回来了。”
在听到青衣这个名字,女子脸色愈加惨白。
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被猛然推开。
“君翌!君...”青衣在瞧见屋子里的场景声音突然停住了,她的手甚至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
“青衣,什么事这么...”
“君翌!”青衣突然扬声打断他,“岑溪在哪里?”
夜色凉如水,月下青石苔,庭前人影绰,疑是冷梅开。
“阿晔,岑溪进去这么久,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青衣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衣衫,目光沉沉地锁在那扇古色古香的门上,精致的雕工,繁复的花纹,古老而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此刻,却只能让她几近窒息。
白衣男子卓然而立,看着她轻轻颤抖的身体,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般,不染纤尘,沉静而内敛。
“不,你不知道的,”青衣拼命地摇着头,“你没看见,她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的手,就像我们换出去的甘泉一样冰,还有,”她用力地咬住下唇,却抑制不住哽咽的声音。
“阿晔...我探不到她的脉搏了...”
君翌闻言心中咯噔一声,虽知她身体本就极弱,却不想,仅仅两月,竟到这种地步。郢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衣,你别急,相信岑溪的医术...”
“你闭嘴!要不是,要不是那个女人插上一脚,自作聪明,还顶着华羲殿的名头,怎么会这样?”
瞧见青衣似是要对君翌出手,陈晔伸手将她拽住,“别冲动,别让岑溪分心。”
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来,她无助的将头靠在陈晔的肩上,“阿晔,我怕。”
沉默良久,陈晔没有推开她,任她的泪水将他的衣衫打湿。
紧闭的房门突然嘎吱一声被推开了,走出来一个男子,一袭蓝衣几乎被汗水打湿,狼狈极了,那双素日里招蜂引蝶的桃花眼写满了疲惫和肃然。
见他一出来,众人便欲围上来,瞧见他的手势,方止住了脚步。
“听雨,我叫吹雪交给你的药方再去熬一盅来,再加一倍的白鹤藤。”
“一倍?药性会不会太大了,殿主身体这么弱...”君翌斟酌道。
岑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晔,随后“哼”了一声,“不下点狠药吊着,能不能撑过今晚还不一定呢!”说罢,转身欲走。
青衣一下子拉住他,眼眶红的厉害,“主子到底怎么样?”
一直没给过谁好脸色的岑溪转过身来,拍拍青衣的头,动作轻柔,声音更是轻柔,“别担心,没事了。”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青衣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隐约间,嗅到熟悉的气息。
君翌没想到她醒来第一个想见的人是自己,听雨轻轻叩门,“主子,副殿主来了。”
“进来吧。”清冷的声音自房中传来,听雨推开门,侧身以请,君翌收起了复杂的思绪,提步走了进去,听雨带上门,无声地退了下去。
入目可见,一鼎一案,一榻一人。鼎中燃着安神香,案上放着笔砚,榻上摆着棋局,首位坐着美人。
美人一袭紫裳,披着雪裘,云纱遮面,素手执了一卷书,手边放了一杯茶,举手投足尽是一派高雅,气质卓然。
一如之前,无半分病态,根本不像是大病未愈,刚刚从昏迷中苏醒。
只是,君翌看了看那燃香的鼎,心中一叹,纵是春寒料峭,如此这般,怕真如岑溪所言,伤至根本了。
“坐。”
君翌也不多言,坐了下来,心中仍暗暗揣测她叫自己来的目的,只怕多半是和郢城的事有关。
“你将华曦殿打理地很好,”司徒安合了书,平淡如水的目光望向了君翌,望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君翌心道,果然。
“你无需多想,这句话本无他意,”像是一瞬间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郢城一事,我无欲追究,你会办得很好,今日找你来,是另有其事。”
君翌有些猜不透她心中所想,虽然,他一贯未曾猜透。
“半月后,墨夷家,曲觞宴。”
君翌瞳孔乍地收缩,郢城一事,怕是天下人皆知华曦殿藏有三生卷,所谓三生卷,医可生死人,肉白骨,术可日行千里,斗转星移,毒可肝肠寸断,一死难求。传言终究是夸大了些,但不可否认,这三生卷,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宝物,说是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也不足为过。
华曦殿虽不惧,但总归是有些麻烦的。
“你想把三生卷换出去?”君翌的嗓子有些干涩。“一旦把三生卷交出去,江湖势必动乱,洛都的人一定会出动,洛家四子本就不和,洛铭既出,必将内乱,你是想?”
“洛铭...很好,君翌,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低低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笑,司徒安眉眼间是赞赏之意,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想到这里,君翌已经是一个优秀的掌权者了。
“内部的祸乱,永远比外部的强敌更具有摧毁的力量,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家族。”
君翌抿了抿嘴唇,虽然不知她后面的安排是什么,单看前面这一环一扣,折损了三生卷,换来的可不仅是洛家的一个祸患,这笔买卖做的相当值,令人心悸的是,郢城一事,并不在预料中,事发突然,她又身陷险境,直至昏迷,短短时间内,做出如此决断,这份心智,不可不谓强大和可怕。
果然,自己还是差太多了。
“曲觞宴,谁是合适的人选?”不知道为什么,问到这个问题,君翌总觉得有些不安。
“华曦殿素来是所有人的心头之患,你觉得,这样的风口浪尖上,还会有谁,比一个身体羸弱的人更容易消除疑虑?”
“不行。”君翌豁然站起,“你受了这么重得伤,无论是谁,都不会是你。消除疑虑的办法有很多,没必要去冒这份险。”
司徒安喝了口茶,目光是平淡的,面色亦是平淡的。“君翌,我在郢城的时候,已经和洛铭打过交道了。”
君翌有些不可思议。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思维缜密程度不亚于你,他的手段,比你更甚,洛都下一任继承人啊,又怎么会是小角色,”把茶杯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司徒安看向他,“他已经盯上了我,没有比这个再合适的时机去摆脱他对我身份的探查。洛都有多强,你很清楚。”
君翌没想到,他们已经过招了,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那个洛铭,还是有点棘手的。
“除此之外,你肯定有回旋的余地,岑溪不会同意的。”君翌思索良久,搬出了岑溪,“他把你救回来,不是让你再次赴险的。”
司徒安从来都是从容淡定的,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在她身上,你能感受到的,永远是平静,而这次,君翌终于从那双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那是饱含期待的凝重。
“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