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全非

图片来自网络

孟璐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到家了。

秋天的夜晚冷风阵阵,寒气逼人,路上很少有人行走,只在几个公园里聚集了一些跳舞的老太太,她们常年在那里活动,除了刮风下雨。

她走得有些匆忙,她急切的想要回家看上一眼,这是几天来她最大的心愿,以至于进入小区后她开始一路小跑。她的身上湿哒哒的,头发上的水珠不断向下滴落着,这使她感觉到更加寒冷,一种彻骨的冷。

她家的防盗门厚重结实,无情地阻挡着外面的一切,一如它以往的样子,黝黑锃亮的漆面在廊灯的映照下泛着惨白的光。她无暇顾及这些,一抬腿迈了进去。

几天的功夫她的家中变得面目全非,凌乱不堪。

卧室里的灯昏暗阴沉,无精打采的亮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从窗外挤不进一丝光。衣柜里原本整齐的衣服现在杂乱无章的混在一起,像是犯罪现场。床头柜半开着,很多照片被翻了出来,地面上、床头上、床头柜里随处可见。结婚证、户口本、房产证,以及几张盖着红章的证明材料被扔在梳妆台上,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阴郁的气息。那条蚕丝被被胡乱地卷了起来,堆在床尾,她的枕头放在原来的位置,一个卡通笑脸玩偶蹲坐在枕头上,它们干净整洁,保持着它们本该有的样子,这与整个凌乱的房间显得格格不入。

厨房里的碗筷应该有好几天没有收拾了,小宝的房间里同样一塌糊涂,玩具扔了一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床上全是他的换洗衣服,桌子上的故事书乱七八糟的堆放在一起,各色的画笔扔的到处都是。

客厅更显凌乱,餐桌上有很多外卖的包装盒,有些包装盒里散发出难闻的腐臭味,几个盛满茶水的茶杯放在餐桌的一角,茶水早已凉透了。一些包装精美的礼盒和家里不常吃的水果放在茶几上,烟灰缸里满是烟屁股,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着烟,屋子的上空云山雾绕,呈现出一片青灰色。

那个男人是她的老公。

他衣着不整,胡子拉碴,鬓角上的头发好像忽然间全白了,他手里叼着烟,一口接一口的抽着,他夹烟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看上去并不平静。他比几天前瘦了一大圈,脸颊上两行泪痕清晰可见。

他是电信公司的中层,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外形要求很高,年轻帅气,衣着光鲜是他的标签,当看到他这副模样时,孟璐实在心疼。她抚摸着他的脸庞,他毫无反应,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仍然无动于衷,他始终保持着沉思的状态,自顾自地抽着烟。

忽然,他猛地抬起了头。是小宝的声音惊醒了他。

自从孟璐进了家门,小宝一直坐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玩着乐高,小宝抬头指着墙上的照片,嘴里大声嘟囔着:“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老公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浑身抖动着,不自觉地哭出了声,情不能自已。

照片里的人是孟璐。那是她们一家三口去年到凤凰古城旅游时她在沱江江边拍摄的照片,照片里的她青春靓丽,光彩照人,眉目间闪动着风情,老公对此大加赞赏,将其设为手机屏幕,他常常将它拿出来炫耀,说她是天仙下凡,碰巧被他遇到。

她们的相识真的算是奇遇,说起来那是2015年的事了。那年她从日本毕业回国,在飞行途中飞机遭遇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强气流,机舱内呼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因为恐惧她紧紧地攥住了邻座小伙子的手,直到警报解除,那个小伙子就是后来她的老公。当她们的手松开时她的手心里汗津津的,她们相视一笑,尴尬而真诚。回国后不久她被妈妈逼婚,妈妈一个劲儿为她张罗相亲,她以各种理由搪塞,在第五次时她实在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去了那家星巴克,没想到是她的相亲对象居然是他,这是她第一次相亲,也是最后一次。他们大喜过望,彼此钟情,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他们买房、领证、结婚、生子,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他们郎才女貌,琴瑟和鸣,出双入对,令人艳羡,可是这样的日子仅仅过了三年,只有三年啊!老天待她太不公!

现在她的照片被挂到了墙上,照片的前面放置了一张供桌,桌子上摆着一个插满信香的铜香炉,香炉旁竖着两根红蜡烛,烛光燃烧着,跳动着,把照片里的她衬托得阴森诡异。

没错,她死了,已经七天了,今天是她的头七,她只有今天才能回家一趟,回来看看她的老公和儿子,看看曾经给她带来无限美好和温存的家,过了今晚她就要永远的离开了,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她身不由己。

老公呜咽了一阵子,他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卫生间,她听见流水的声音和他的抽泣。

或许小宝对此早已习惯了,他嘴里冒出了几个他以前并不会的新词,然后继续低头摆弄着他的乐高模型。

小宝两岁了,这正是需要妈妈关爱的时候,她很难想象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他会是怎样一种境遇,他会不会由此留下心理阴影呢?他会变得焦躁变得冷漠变得自闭吗?他现在还小,过一阵子他会把她彻底忘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或许并不会太痛苦,是这样吗?这些问题在她的脑海里打转,她不知道答案。

她情不自禁地想着,心里一阵一阵的疼,她张开双臂想要抱一抱他,像以前那样,可是他在她的怀里却没有一点儿反应,他一门心思地玩着自己的玩具,她的热情只是一厢情愿。这怪不得他,他看不到她,也感受不到她,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她长叹了一口气,径直地走到了梳妆台前,那些瓶瓶罐罐仍然放在那里,上面已经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灰尘,它们曾经是她最钟爱的礼物,可是现在它们仅仅是一些摆设罢了。镜子里的她憔悴不堪,目光无神,那张面若桃花的脸消失了,它变得惨白如纸,不忍直视。她披头散发,水珠沿着发梢向下滑落,她的身上湿乎乎的,沾满了泥沙。她向自己的四周看了一眼,毫无意外,她没有影子。

人世间的大起大落莫过如此。短短一个礼拜的时间,她的家中居然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是他们共同携手编织出的幸福的安乐窝,这里藏着他们昔日的甜蜜和美好,可是现在它变了样,她和他们一别两散,阴阳相隔,人既如此,家已不再是家了,它已经面目全非,冷冰冰的像是冰窖,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伤感,她的泪水如决堤的大坝,眼泪里依然透着冰冷。

事出有因,这完全源于一场意外,一场由人祸带来的意外。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秋日的太阳总是慵懒,七点多钟外面才变得亮堂起来,窗外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晨练的人们在广场上活动着筋骨,阳台上的几株菊花似乎也开得更艳了。

吃罢早餐,他们一家三口和往常一样,他们在门口相拥、亲吻、告别,互相说着鼓励的话,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老公开着车子上班去了,他依然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从里到外散发着魅力。她把小宝送到了婆婆家,随后搭地铁到了公司。

她是一名会计师,自打回国后她一直在当地一家知名的事务所工作,前一天她和市税务局的张处长约定了时间,她们要签署一份合同,时间约定在10点半,可是那天不凑巧,事务所的公车都派出去了,好在市税务局距离她们事务所不远,乘坐公交车十多分钟就能到达,她提前半小时出发,搭上公交车向税务局赶去。

或许命该如此,搭乘那辆公交车成了她人生的最后一段行程。

车上的人并不多,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坐在老弱病残专用座上,有两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坐在车厢的后排,他们嘻嘻哈哈,卿卿我我,无视别人的存在。其他乘客大都坐在车厢的中部,看得出来他们都是短途乘车,到站就下。

上车后她电话不断,那几天她事务缠身,几个项目临近验收,很多材料和手续亟待办理,她忙的焦头烂额,即便有助理协助,可是很多事情仍然需要她亲力亲为,关键时期容不得半点马虎。

她身边的几个乘客或是闭目养神,或是低头看手机,司机则专注地开着车子,大家萍水相逢,匆匆而过,谁也不想和谁多说一句话。

公交车在城市中穿行着,公交车的前方有一块红色屏幕,上面滚动预报着前方的停靠站点,公交车照例会在每个站点停靠,有人上车,有人下车,然后继续行驶。沿途的街道和行人稍纵即逝,大家对此漠不关心,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当公交车行驶至跨海大桥时,车上原本安静祥和的气氛被一声叫喊声打破了。

一位坐在她前方的妇女疯了似的叫嚷着:“司机!停车!停车!”

司机不为所动,车子继续向前行驶。

妇女急急地起身,她几步走到司机的旁边,厉声喝道:“我喊你停车,你没有听到吗?”

“这里不是站点,不能停车!”司机没好气地回答,他补充了一句:“这是跨海大桥,车来车往的,没办法停靠!”

妇女的脾气更大了,她嘴里骂骂咧咧,“你个龟儿子,搞啥子嘛,让你停车就停车,哪来那么多废话!”

司机不搭话,目视前方继续开着车子。

或许是感觉受到了轻视,妇女伸手去拉扯司机,试图用行动迫使他停车,车身猛地向一侧歪了一下,车厢内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大家慌作一团,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情绪开始紧张起来。

“你有毛病吧!你是不是活腻了!搞你个鬼啊!”司机一边努力矫正着车的方向,一边和妇女纠缠着。

后排一个小伙子满脸兴奋,他乐呵呵地冲到了公交车的前部,他的手机屏幕随着车子的晃动左右摇摆,“大家好!我是博主XXX,我现在在公交车上,大家快来看啊,司机和乘客打起来了,快来一波666……”

妇女不依不饶,她不断和司机撕扯着,他们的动作和语言不断升级,公交车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汉,忽左忽右的向前行驶着,车厢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忽然,车身猛的向左斜插,穿过了隔离带,直挺挺地向对面车道驶去,不多时,整辆车子越过了大桥防护栏,冲向了海面。

乘客们惊慌失措,大家尖叫着,呼喊着,一车人被强大的冲击力甩到了车头的位置,挤在了一块狭小的空间,很快公交车沉入了海底,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侵入,任凭他们如何呼喊终究逃不脱悲惨的结局。

两天后他们被打捞上来,安放在殡仪馆里,他们面带恐惧,身形扭曲,虽然入殓师花费了很多时间也难以改变他们僵化的表情。司机和那位妇女的遗体停放在显眼的位置,因为握方向盘太用力,司机的手指在营救时被掰断了两根,妇女的脸上除了恐惧,更多的是戾气,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戾气。

现在他们的灵魂四散而去,各自去寻找自己的牵挂,或许只有在这时他们才看清了一些事情,那些曾经为之努力的所谓目标只不过是过眼烟云,而那些曾经被他们轻视的,觉得毫无紧要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才是最珍贵的。现在孟璐在自己的家中徘徊着,游荡着,她恨自己的时间太少,有生之年有很多事情她没有来得及去做,有很多话她没有来得及去说,可是现在她没有机会了,这成了她最大的遗憾,她追悔莫及。

这就是孟璐的故事,希望这样的故事不再重演。

这个世界纷纷扰扰,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经历着林林总总的事,活在世上本就不易,对人对事需要多些宽容和理解,一时的冲动只会害人害己,事到临头时放别人一条生路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果阅读本文时对读者造成不适,在此表示歉意。)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9,519评论 5 46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3,842评论 2 376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6,544评论 0 330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3,742评论 1 271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2,646评论 5 359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027评论 1 27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513评论 3 39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169评论 0 25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324评论 1 29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268评论 2 31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299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996评论 3 31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591评论 3 30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667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911评论 1 25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288评论 2 345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1,871评论 2 341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我一直比较喜欢云南诗人雷平阳的诗歌,尤其是下面这首《我的家乡已面目全非》。 我的家乡已面目全非 回去的时候,我总是...
    零台词阅读 1,107评论 2 1
  • 唐诗随时盛而盛,又随时衰而衰,等后来宋词元曲明小令,每每等而下之,反映中国诗歌的演变,脉络清晰,关联呼应,又段落分...
    荒原苍狼阅读 194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