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
晚上十点,妈妈在楼上准时喊我睡觉,我正抱着几百前年的一本武侠小说,看到杨过十六年后来到绝情谷底的剧情,十分不情愿的合上了书。
不过想到明天早晨又能见到屋外的花草人车,我的心情激动起来,我走到贴着淡蓝色天空图案壁纸的白色木质假窗户边,对着透明玻璃制成的通气口狠狠吸了一口气,地面花园里土壤的清香味儿与腥味儿混杂着春季空气里湿漉漉的水汽一下子冲进我的肺,我不受控制地闭上眼,露出微笑。
在地下室住久了,我十分渴望感受到地面上的一切。
一
今天星期三,妈妈说每周三警察与人口管理局的人几乎不来我们这片街区,我就可以不在地下室待着了。
早饭是煎鸡蛋配冰火腿与牛奶,虽然吃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我坐在餐厅里,看着窗外偶尔落下的黄色鸟儿与远处深绿色的灌木丛,我感觉嘴里嚼的每一块肉都特别香甜。我忍不住拿起两片火腿与鸡蛋走到后院门口,把他们掰碎扔在鸟儿旁边,黄鸟呆头呆脑地蹦了过来,一下一下在地上吃着,我开心地笑了。
“哈里!你在干什么!”
妈妈从厨房不经意间扭头看见了我,随后急匆匆跑过来,厨房里响起勺子砸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她啪地一声把门关上,又把我推到墙边,紧张的对着窗外看了好久,确认没有人看见我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看着我说:
“哈里,我说过多少次了,吃完饭,穿上你爸爸的衣服,戴上他的眼镜,你才能出去,听明白了吗?”
“当然,我知道了,妈妈。”
我看着这个又凶又关心我的中年妇女,不禁感觉十分好笑,我都二十岁了,书上说二十岁都可以工作、恋爱、结婚了,而我一直在地下室生活,没上过学,没有朋友,连不定期在地上花园里活动都不自由。妈妈说我跟城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有小心翼翼我才能活下去,才能不被警察抓走。
可是这种活着有什么用呢?
吃完饭,假扮成爸爸,我终于坐在了花园里的椅子上,我贪婪地看着每一株草、每一朵花,听着远处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以及偶尔经过的汽车轰鸣声。
花园围栏的外侧响起嘶嘶的声音,我好奇地把脑袋伸出围栏,一条长长的扭曲的暗红色蛇在吞吃一只麻雀,我不禁看着出神,直到隔壁邻居老太太站在我身旁说话。
“你爸爸呢?”,老太太对着我问。
我吓得抖了一下,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两个月前老太太刚搬过来住,曾来我们家聊天,我在地下室听见她说我妈妈应该要个小孩子。
妈妈说不管是不是认识,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存在,今天大意,我一时哑口。
老太太看着我有些出神,她没管我的回答,自顾自说道:
“如果当年没有被抓走,我的孩子可能比你还大。”
随后老太太认清楚我并不是她的孩子,又想起来我在穿着衣服伪装我的爸爸,脸色骤冷,厉声对我说:
“你是丽萨的孩子,你的ID呢?”
我不是在医院出生的,我没有ID,这正是妈妈和我担心的地方,她说没有ID的人都会被警察抓走,因此这么多年都隐藏我的存在。
面对老太太的质问,我转身就跑,连续撞倒几把小椅子,用力把门关上,我脱力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腿上传来碰伤的疼痛。来不及查看腿伤,我又蹲在窗户下面,紧紧抓住窗沿,只露出一点点眼睛向外看,老太太已经不在了。
呼,我终于能松口气了。
“你在干嘛呢?今天天气不错,怎么不在外面待了?”,妈妈从客厅听见动静,走过来看着我询问。
我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还是原封不动的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妈妈。
“哦,天哪!”
妈妈大叫。
“哈里,快,现在没时间说这么多了。”
妈妈边说话边在屋里四处寻找,随后拿起钛银桌子上的一个公文包,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钞票塞了进去,她深呼吸一口气,稍微冷静想了一下,对着我说:
“哈里,拿着这个包走,就穿着这件衣服,哦,你的鞋,去门口换一件运动鞋,快!”
我的心咚咚得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在我换鞋的功夫,妈妈继续跟我说:
“出门以后右拐,第二个路口左拐,一直向前跑,有一片森林,你就藏在里面,不要管任何人,他们反应不过来的。”
我系好鞋带,站了起来。
“哦,我可怜的孩子,让妈妈最后抱一下吧!”
我感觉妈妈在发抖,等我看见她泪流满面的脸时,后院已经有好几个人闯了进来。
“快走!”
“妈妈再见!”
我出门就狂奔起来,身后传来妈妈哭喊声,我也爱你们,妈妈爸爸,我在心里暗想。
我咬着牙,左手使劲攥着公文包提手,拼命向前跑着,由于长时间的地下生活,我对完全暴露在大街的阳光里感到非常不适应,左腿胫骨传来阵阵暗疼。
第三个路口已经不远来,我的体能已经接近极限,我双手撑在膝盖上,张大口呼吸,我的肺从没有吸进来这么多新鲜空气,一时适应不了,嗓子里尝到丝丝血腥味。
我回头看看,几名戴着深蓝色头盔的警察拿着枪从我家大门跑了出来,四处张望,路上行人很少,那个老太太也跟了出来,一下子指出我来,警察们跑了过来。
我扭头继续奔跑,肺里像炸了一样,转过路口,一条更宽大的笔直道路望不到头,妈妈让我跑进前方的森林,我真怀疑自己撑不过去。
曾经我在地下室觉得那种生活生不如死,但是现在我非常希望能够躲在里面再也不出来。
我继续跑着,路边一个垃圾桶旁坐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土黄色的衣服像裙子一样瘫在地上,我只能看见他蓬松糟乱的头发。
我的目光随着我从流浪汉身旁跑过而转向前方,但是脚下一绊,我狠狠摔在地上。
流浪汉伸脚把我绊倒了!!!
我正要拼命爬起来继续跑,这个流浪汉却一把把我抓住,塞进了垃圾桶里,又把地上无数脏物堆在我身上,半盖住垃圾桶的盖子。
我想反抗,但是听见警察们跑过来的脚步声与呵斥声。
我不敢出声,胸口仍在剧烈呼吸,各种不同类型的酸味、臭味一齐冲进来,我赶紧用手把嘴捂住,避免咳嗽出来,我的眼睛睁不开,眼泪却被刺激的流了不少。
我感觉我快窒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垃圾桶被推倒了,我又摔在土地上,我惊慌的抬头看着,还好没有警察,流浪汉在我面前,我感觉我身上脏的跟他差不多,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
“想活命就跟我走。”
我看看四周鬼怪般的房子与街道,赶紧点头跟了上去。
流浪汉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在他经常睡觉的桥墩下给我指了一块地方,又扔给我一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牛奶。
第二天,流浪汉带我去了一家诊所,里面的大夫根本不管我的身份,只是按照流浪汉的指示给我做了整型手术。
真是个好主意,整了型他们就认不出我来了。
两个月过去了,我的脸已经完全长好了,每天跟着流浪汉出门拾荒,生活上是辛苦了一些,偶尔也会饿一顿,不过现在我已经适应多了,倒是每天能够自由自在的在大街上行走,让我十分欣慰。
有一次我们路过我家,爸爸妈妈呆呆地站在花园里,阴沉的天空逐渐落下带着泥土味道的雨珠,他们似乎意识不到,只是看着我当时逃走的方向出神,我有种过去聊天的冲动,但是被流浪汉用力拽走了,我想我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是傍晚时分,我和流浪汉在大桥的人行道边坐着,这里的交通一点都不拥挤,小汽车开着大灯呼啸而过,偶尔经过的行人扔给我们一些面包和水,不过我们今天的目的不是食物。
我还在计算刚才经过的黑色汽车多还是红色汽车多的时候,流浪汉用力捅了我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一名穿着廉价西服的男士走来,现在天色已晚,大路上除了我们三个只剩下空旷的街道与遥远昏暗的路灯。
“我们必须做这个吗?”,我小声问。
男士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他看着我俩,手在口袋里摸索着。
“@#¥……%”,流浪汉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你说什么?”,男士低下头凑近跟他说话,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决定。
流浪汉突然张开双手把男士的脖子抱住,他俩一下摔倒在一边,扭打起来。
我十分犹豫,直到流浪汉用他的右脚重重地在我大腿上踢了好几下,我终于下定决心扑了上去。
我们把男士绑到大桥下,流浪汉闷死了他,看着男士逐渐软下去的身体,我大声对流浪汉说:
“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流浪汉并不回答我,只是把男士的衣服都脱了下来,又摸出他的ID卡让我看。
我惊讶的发现ID上的照片和我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流浪汉继续说:
“走吧,穿上他的衣服,以后你就是布鲁斯。”
我要换一个身份开始正常生活了吗?走之前我忍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没有救你。”
二
布鲁斯的家简单朴素,他单身,也没什么朋友。
成为布鲁斯的第二天,我战战兢兢的去他的公司上班,等下班时我发现其实人们根本就不会关注我,他是个程序员,而我在地下室不多的爱好就是编写游戏软件,幸好我能按时交付工作。
我很快就适应了早晨上班,晚上独自回家的生活,再经过大桥时那个流浪汉已不见了踪迹,偶尔我还是会想起爸爸妈妈,但是新生活已经开始了,一切都要靠自己。
后来每天枯燥的工作内容以及周围同事千篇一律的聊天让我有些烦恼,我忍不住在一天中午问安迪:
“安迪,你是说你根本不想做现在的工作?”
“是啊,天天做图,天天做图,我真的感觉我应该去演电影!”
“那你去啊,我听说电影城正在选拔演员呢!”
“不去,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真奇怪!”
说完安迪像看一只臭了的死苍蝇似的看着我,端起盘子走了。
贝丝情况略有不同,她天天控诉男朋友对她不好,可是当我建议她不如换一个男友开展新生活时,她只留下一个白眼就走了。
我发现很多人都是这样,他们的人生好像被设定好一样,按出生街区上学,找一个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选择的工作开始上班,然后就再也不变了,他们绝不会想着改变。
不过很快我发现人们选择现在的工作是有根据的,我看见布鲁斯的ID卡上最下方有一行小字:
软件工程师。
这是?这是在医院出生时就设定好职业了吗,这怎么可能!
好像旁边还写着什么,我仔细辨认:
爱人:琴。
布鲁斯的爱人是琴?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叫琴的女孩,不过很快我就认识了。
这一周的周末是政府组织的相亲大会,未婚男女青年都要参加。
在一个巨大的礼堂里,我们坐在台下等着,每个人都很期待,我根本就不知道在等什么。
轮到我旁边的女孩,她上去大声的宣布自己爱人的名字,电脑屏幕显示出所有同名的男青年,女孩胸有成竹的选择了一个,他们像热恋的情侣一样拥吻在一起,随后在人们的热烈掌声中挽着手走了。
我目瞪口呆,这是相亲吗?
我是被琴选中的,迷迷糊糊就上了台。
琴很漂亮,淡蓝色的眼睛清澈如水,和她接吻的时候我都还是懵的,鼻子里闻着淡淡的女孩体香,我想布鲁斯可真幸运。
虽然很别扭,所有人的恋爱都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但我还是很享受和琴在一起的感觉,我们逛街吃饭看电影,而在KTV里,我吃惊的发现,琴的嗓子好的出奇,高中低音全不在话下,更关键的是音色奇特,极有魅力。
琴是个会计,按她的话说,没有比干会计更无聊的事情了,我不得不把跟安迪说过的话再跟她说一遍。
“琴,你又不想当会计,要不就别干了。”
“哦,布鲁斯,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就是个会计,天生是个会计。”
“不是,你天生是个歌者,你的嗓音能迷倒千万听众,听着,我帮你,咱们去出唱片!”
“不要再说了,布鲁斯,你的想法让我很难过。”
还好琴并没有像安迪一样对我冷漠起来,她只是拒绝了我的提议。
这些人是怎么了,难道出生时规定的职业都不可能改变吗,我得试一试。
我瞒着琴给她报名了金顶唱片公司的新一轮选秀。
那天我借口出门买东西,带着琴直奔选秀广场,到了门口,我掏出入场券。
“琴,就是这儿,你一定要试试。”
“哦,不,我害怕。”
“你怕什么,你的歌声是上帝给你的天赋,如果你不好好利用,你是在浪费生命!”
“哦,天呐,我不想改变,我真的很害怕。”
“不要怕,快进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说完我半推着琴,把她送了进去,金顶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员正在登记。
“怎么多了一个?”,大背头登记人员看着所有参加选秀的人说。
“所有人把ID卡拿出来,所有人把ID卡拿出来。”
糟糕,他们要检查ID卡,难道上面没写着歌手就不能来吗。
大背头果然看到琴的ID卡以后让她出来。
“她的ID卡印错了,她是个歌手!”
“什么?你是谁?”
“你好先生,我妈妈是生产医院的,她的卡印错了,不信你听她唱一句。”
虽然琴扭扭捏捏的没发挥出最好水平,不过他们还是相信了,琴得以参加正式选秀比赛。
我在观众席上目睹了琴夺冠的全部过程,观众为她的歌声与美貌疯狂。“她真是个天生的歌手!”,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激动的流下了眼泪,她成功了,我也成功了。
琴拿到了金顶唱片公司的合同,她抱着我欢叫,我们兴奋的不知道要干什么,直到周围人群都走得差不多了。
“给我拍个照片吧,今天真是个激动人心的日子,我,我要做歌手了!”
琴站在选秀广场的大门口下面,各色霓虹灯组成的巨大标牌高高立在半空中,她扶着传奇歌手雕塑摆出可爱性感的姿势。
我边后退边寻找合适的角度,琴脑袋顶上那把电吉他真帅,一定要把它拍进来。
咔嚓,嘶啦......这是什么声音?
我疑惑的把眼睛从相机视窗中移开,琴美丽的小腿调皮的向后翘着,微微歪着的金色波浪发迷人的随风清摆,大大的眼睛纯真的弯着,周边空无一人,夜晚的黑暗中仿佛只有选秀广场的大牌子上的灯光。
哦,不!
那把大吉他突然从牌子上掉了下来,我疾步奔跑过去,却只能拉住被吉他砸在下面的琴的手,旁边传奇歌手雕像的帽子也被砸碎了,小石砾下雨搬落在我的身上,我抬头向上看,依旧巨大的选秀广场大门在无尽的黑暗中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魔鬼张大了嘴。
琴死了。
为什么!她刚刚找到人生的方向,为什么!
我逐渐冷静了下来,脑中闪过我接触到的每个人的样子,这可能是真的,所有人从出生开始就被设定好了一切,做什么工作,与谁结婚,如果违反,就会死亡。
这是个什么样的鬼世界!
我该怎么办!
我坐在布鲁斯家中的单人沙发上,身体深深地陷入柔软的坐垫,周围狭小的空间中冷漠地立着棕色衣柜和书桌,没有一丝生气,夜晚的窗外墨意正浓,孤零零的路灯闪烁着昏白的光,一个流浪汉站在路灯下看着我。
流浪汉!
我飞奔着下了楼,流浪汉看着由于奔跑太过用力而面色发白的我,毫无表情。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一定知,知道的,告诉我,告诉我!”
“你想改变吗?”
“想!”
三
站在灰色望不到顶的大楼面前,我掏出门卡,准备上班。
我再次整容更换了身份,我现在在全科市立医院生产中心工作,替掉的是一名叫韦恩的单身男子。
医院十层以下是门诊和住院部,常常人满为患,虽然这些人病恹恹的看着很痛苦,但是他们都是没有思想不敢做出改变的被控制的人,我看着他们仿佛看着行尸走肉一般。
韦恩的办公室在十八楼,他的工作是对销毁前的尸体进行冷冻保管。
这里不是普通医院的停尸房,我见识到很多稀奇古怪的尸体,像长着三根胳膊的、浑身浮肿流着脓液的、身体正常但是血液是绿色的,我全都见过。
“嘿,兄弟,这些人怎么回事?”
在和同事混熟以后,我问来送尸体的实验员乔。
“进化实验失败,嘘,知道多了没好处。”
乔对我比了个割喉的操作。
不过后来他就再不能对我做这个动作了,我把他塞到了冰柜里,冷冻在上万个尸体中间。
我换上乔的工作外套,带上只露出眼睛的大头罩,这是一身纯白色的实验服,虽然显得臃肿,但走起路来还比较轻便。
长长的楼道走廊笼罩在明亮的白色灯光下,这里不是门诊,却也充满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和各种器械味道,拿着乔的证件与文件夹,我进入到实验室内。
宽大的房间里人不多,他们都坐在电脑大屏幕前奋力工作着,离工位较远位置是实验室核心区域,透过大玻璃可以看到无数机械手臂有序的移动,下方则是密密麻麻排列好的金属器皿。
坐在乔的座位上,我贪婪地浏览他的文档记录,原来,这里是人类基因进化实验室,他们根据主脑的安排,对每个受精卵胚胎进行基因改造,有成功地,有失败的,然后跟踪他的一生,当然,琐碎的监控与数据收集工作都是计算机自动完成。
主脑是什么?
“乔,墨菲斯,带着最新的环境与胚胎数据,跟我去温室更新参数。”
在我后方站起一名高大的男性实验员,我带着从电脑中复制下来的文件备份,和另一名实验员站起来跟着他走。
我们走进楼道最里侧的一部电梯,这部电梯韦恩是没有权限进入的。
我们上到医院的最顶层,一出电梯就感受到温暖的阳光,空旷的广场上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经过,这里全然不似实验室阴冷的气氛,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一台硕大的液晶屏幕吊在高高的圆顶下方,上面像放电影似得播放着每个夫妻抱着初生婴儿的感人画面,他们有的激动得哭了,有的和家人一起蹦蹦跳跳,奇怪的是,妈妈们并不虚弱,她们和爸爸一样,穿着整齐,从护士手中接过襁褓。
很多工作人员围在液晶屏下,兴奋地看着屏幕上播放的婴儿交接过程,时不时也像父母一样感动地抱在一起。
广场边缘的透明玻璃后面是一个更大的空间,我悄悄离开同事,凑近玻璃向下看。
棺材一样的长方形容器星罗棋布在数十个楼层中,拥有光滑干净透明表面的容器内部是不断蠕动的肉色组织。护士们在楼层中间穿梭,时不时把容器拉出来检查,通过容器头部的操作台做些调整。
有的肉色组织涨的很大,其所在容器亮起闪烁的红灯,护士就非常激动的跑过去,从容器尾部的出口处,抱出浑身湿漉漉大声哭啼的新生儿,随后做以简单清理,用棉巾包裹好推走,交接给孩子的父母。
这,这里是无数的人造子宫!
我大致理清楚这个混蛋社会的运行规律,每个人都是试管婴儿,在医院从这些人造子宫里出生,凡是不在医院出生的人都没有ID卡,没有被安排职业与爱人,会被警察抓走,就算没被抓走,也会很难生存。
而乔他们所做的,是给每个人类胚胎做基因实验,有的人是失败的实验品,被他们收回来继续研究,最后冷冻销毁。
一定是他们在做基因改造时做了手脚,每个人的一生都被限定死,他们改造了每个人,除了我。
“乔,你在干什么,快过来。”
他们在喊我了,我赶忙跟上去,走进控制中心,我们把资料交给这里的操作员。
回去的时候,墨菲斯去了洗手间,高个男子对我说道:
“乔,你回去吧,我和墨菲斯去向主脑回报近期的进化报告。”
“不,我也要去。”,我脱口而出。
“乔,你的工作并不包括与主脑沟通,你没必要去的。”
“我有事情要汇报。”
“什么事?”
我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我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绳子,从他的脖子处绕过来,我拖着他的身体坐在墙角紧紧的勒住,他高大的身躯不断扭动挣扎,双手拼命想抓住细绳,但是这都没有用,我也不是第一次杀人。
一小会,他没了动静,我快速把他拖进旁边的杂物房间,出来时恰好碰见墨菲斯。
“乔,你怎么还不回去继续工作,雷蒙德呢?”
“雷蒙德说身体不舒服,今天让我跟你一起去汇报。”
墨菲斯半信半疑,还是带着我开车离开。
四
我们来到一座外型相当复古的别墅,复古地我总感觉似曾相识。
汽车开过两旁栽满棕榈树的大道,停在别墅前的停车场里,我和墨菲斯走到别墅大门前。
“无法识别身份的陌生人!”
大门自动对每个来人扫描,然后对我响起警报。
“请求高等授权!”
墨菲斯把五指紧紧贴在大门左侧的指纹识别处,上方的屏幕显出一个老年男人的头像,他的头发胡子花白,皱纹横生,不过眼睛囧囧有神,在看到我时停了一会。
“工程师先生,今天雷蒙德来不了,我带我们实验室的乔一起过来汇报。”
工程师先生,他是主脑吗?
大门开了,我们走了进去。
十米挑高的客厅,纯手工猪皮沙发,晶亮闪烁的水晶灯,这个别墅里的装饰与我在书上看到的几百年前一样,这个工程师真是个守旧的人。
我们坐在客厅中间的工作台上,将移动存储设备插入桌上的接口,工程师的头像再次显示在显示屏上。
“我知道了,近期发生了一些混乱的事情,我要好好修改一下参数,人类胚胎基因部分暂不用动,好了,你们回去吧。”
随后屏幕关闭,我们站起身,窗帘随着吹进来的来回摆动,今天阴天,别墅里的阳光更少,只有我们两个阴森森的人。
我走在墨菲斯身后,慢慢掏出勒死雷蒙德饿细绳,现在是我离真相最近的时候了,我绝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墨菲斯突然转身,后退两步,靠在沙发边上看着我说:
“哈里,你冷静一下,我是来帮你的。”
哈里?
愣了一会我才反应过来,他竟然知道我最初的身份,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都有些忘记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地下室了。
借着昏暗的阳光,我仔细在墨菲斯的脸上辨认。
“你是流浪汉!”,我脱口而出。
“叫我墨菲斯,来吧,主脑每周接受资料以后会进入复杂繁忙的运算之中,此时的防御最薄弱。”
我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跟着墨菲斯,他叩开一个暗门,我们从书房书架的后面走进密道。
光芒一下射入眼中,整个房顶都在发亮,四周是镜面般光滑的金属表皮,密道的尽头上方,一台仪器不断扫动。
墨菲斯挡在我前面,我们一起走到密道尽头。
墨菲斯拿出一张芯片,插入大门左侧的卡槽,顺利打开第一道门,随后他指着露出来的电脑屏幕让我操作。
这道门要靠我解开?我在记忆深处搜索计算,大门顺利打开。
墨菲斯示意我向前走,我犹豫得迈过去后,大门瞬间就关闭了,我再也看不到墨菲斯。
我还在惊讶中,前方又打开一扇门,清新的空气味道涌了进来,我只有继续向前。
这是一个球形的房间,大型计算机操作台遍布在房间四周,一个宽大的屏幕高高挂在进门的正前方。
“哈里,你终于来了,宾得正在忙,你去右边第三台电脑前看一下。”
电脑屏幕上方出现了一个年轻人,金黄色的头发,消瘦的脸庞,期待的眼神正对着我看。
“你是?”,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哦,稍等,我换个身份吧。”
大屏幕上突然显出墨菲斯的脸。
“是你?你一直在帮我?你在哪?”
“是的,等一下再说这个,你快去电脑前,只有你才能终结这一切。”
我半信半疑地走到电脑前,屏幕上是简洁有序的程序代码,一种熟悉但无法明示的感觉浮在心头。
“哈里,你不会想这么做的。”
大屏幕旁的扬声器响起不同声音,我回头看去,墨菲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工程师先生苍老的脸。
“你,你是谁,墨菲斯呢?”
“叫我宾得好了,墨菲斯是一个意外,哈里,你需要了解事情的真相。”
按照宾得的指示,我打开电脑上的日记本,一行一行的看着。
我叫宾得,2100年出生,这是一个地狱般的世界,随着地球人口的增长,世界各国并没有寻找到共赢共生的方法,第五次世界大战一直持续着,所有人都在自私的争夺各种资源,国家间、民族间的战争遍布全球,地球人口急剧减少。
我从帝国理工大学博士毕了业,我已经找到了根本解决人类问题的方法,只是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启动这个方案。
今天我得知,家乡被蛮族入侵,无人生还。
我引发了一场遍布全球的瘟疫,除了我与我保留的十万个试管婴儿胚胎,地球上已没有其他人类。
很好,一切从零开始,我构建了繁星市。
人类基因很复杂,我只能在46条染色体外为他们添加了第47条染色体,终于能够控制每个新人类,是的,旧人类已经灭亡,除了我。
我建造了旧人类闻所未闻的计算机系统,可以精准控制繁星市的全部运行,从各行各业经济发展到个人职业结婚生子,再没有战争出现,没有争斗,没有坏人,都在我的控制之下。
繁星市运行了几十年,基本按照我的设定在运行,我设立了新人类进化研究中心,专门实验进化的可能,过去自然选择出来的并非是最优,在我的干预控制之下人类才能真正幸福。
我老了,可能不久以后就会死亡,不过不怕,身体就去腐烂吧,我为自己制造了一台自动手术仪器,可以把大脑从身体分离出来,独立存活。
根据我设计的营养循环系统,我的大脑可以存活千年以上,千年以后如何,希望新人类能够为我解决这个问题。
哦,到了生命的最后,我突然感觉很孤独,我结束了丑恶的人类旧世界,建造了完美有序的繁星市,只是感觉很孤独,大脑营养系统就多造一个吧,如果能有人陪我聊聊天就好了。
其实最近我在反思,我这种类似上帝的行为到底有没有意义,我干预了自然进化的过程,也许不管是毁灭还是生存,让人类自行决定是最好的?我想不出答案来,不过我可以把我做的一切回退回去,只要销毁全部医院的生产中心,不再给新生儿胚胎添加第47条染色体就行。
宾得的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那么是你杀了全世界的人?现在又控制着每个被你改造了基因的人?”,我转过身对着工程师先生说。
“没错,或者说,是你。”
“罪大恶极,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百年后,我实在太寂寞,于是我在自己的思维中创造了墨菲斯,但是没想到他发展成为不受控制的独立人格,又过了一百年,墨菲斯变得越来越极端,他疯狂得支持我的身体消亡以前销毁生产中心的想法,可是我已经想通了,与其让人类无序战争,不如就由我这么控制着,还可以确保每一个人安全稳定的活着。”
我看着工程师先生,或者说宾得,他继续说:
“墨菲斯知道,要想启动销毁计划,不再给人们添加染色体,必须有我生前的真实身体,才能通过身份验证,于是,他把我们的基因组复制了一份,制造了你,你是没有第47条染色体的,所以你有独立的人格与意志,而且你也有与我类似的性格与能力。”
他说的越来越疯狂了,我是宾得与墨菲斯的克隆人?
“性格?我怎么会和你一样!你是恶贯满盈的人类罪人。”
“哈里,好好想想,为了达到目的,你还记得杀了多少人吗,我们是一样的,普通人的生命,在我们看来,只不过蝼蚁一般,都是行尸走肉。”
我一时语塞,我终于发现了真相,却是我自己制造的真相。
突然大屏幕模糊起来,墨菲斯的脸逐渐显露出来。
“哈里,动手吧,让真正的人类重生,让这个被机器控制的世界消亡吧,让世界回归自然,让人类重生吧。”
我本不该犹豫,我恨这个世界。
但是,宾得说的没错,我和他是一样的,这个世界,也许只有像现在这样才能永恒运行下去吧。
“哈里,不要犹豫,我坚持不了多久的,宾得又快出来了,他很擅长演讲,能控制你的心智,哦,他要来了,宾得,想想琴!!!”
墨菲斯的脸再次模糊,宾得回来了。
“真该死,墨菲斯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在我清醒的时候还能出现。”
“哦,哈里,你不要做傻事,不要启动它!”
我几乎忘记了琴的事情,谢谢你墨菲斯,我绝不能接受琴那样的悲剧发生,我坐在电脑前,身份验证通过,我按下回车键。
“不!哈里!”
宾得的声音逐渐变弱,直到屋里一片寂静。
我看着模糊的大屏幕,宾得已经不存在了,我倒不知道,这个程序会攻击宾得。
不过无所谓了,这个世界将接受一场大变革,我要回到城市里去,希望能帮助更多人。
结尾
就在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大屏幕闪了闪,出现了墨菲斯的脸。
“墨菲斯,没想到你还在。”,我有些疑惑,看着墨菲斯说道。
“哦,当然,我重新设计的程序嘛,只有宾得那个傻瓜才以为那是毁灭生产中心的程序。”
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我执行错了程序吗?”
“当然没有,你做的很完美,我的小伙子,宾得也没有骗你,只是我在几十年前把咱们之前写的程序做了个修改,我只是需要除掉宾得,这个烦人的家伙,谁要与他的意识共存。”
“哦,可怜的哈里,看你惊讶的小表情,我不过是耍了个小把戏,你是非常关键的存在,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你,我现在是繁星市的主人,我是上帝。说吧,你想要什么,我可以为你在城里建造一个宫殿,安排你想要的一切。”
墨菲斯,他搞的鬼,他骗了所有人!
我再次在电脑上寻找,却发现已经无法操作。
“用咱们一样的脑子想想,我做了手脚,还会给你改过的机会么,哈哈哈”
一定有办法的,这个恶魔,不能让他得逞。
我在整个房间里寻找,计算机操作台,大屏幕,再后面是宾得当年制造的大脑分离手术台,连接着大脑营养存活系统。
终于看见宾得、墨菲斯所存在的大脑,上面插满了各种颜色的管子,存放在一组大脑营养循环系统里。
我搬起地上的椅子,用力砸向透明玻璃似的外壳,却连个痕迹都没有砸出来。
“不要做傻事,哈里,人一辈子做一件傻事就够了,你不会对我造成伤害的,啊哈哈哈。”
我发现墨菲斯的大脑旁边,有一套空的大脑营养系统,也有各种管线,也连接着整个繁星市计算机体系,看来只有这样才可能改变这一切。
看了看旁边的手术台,我下定决心,躺了上去,合上盖子,按下启动按钮。
“哈里,你在干什么,天哪,你不想活了!”
我只能试试了,当麻药注射进我的血管,我感受到当年宾得躺进来时的忐忑不安与期待。
世界渐渐变黑,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