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传明
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所有风物都装满了我童年的故事,成为童话般的美好回忆。“上山抓鸟,下河摸鱼”就是我的童年,就是我的童话世界。但在我的童年、童心、童趣里,最让我难忘的还是马莲河,我留恋马莲河里抓鱼摸虾的童趣,我思念在马莲河边看飞鸟的朦胧幻想,我怀念那马莲河里轻松快乐的欢歌。
我的故乡叫泉庄,那里属于喀斯特地貌,山泉众多,据说有1 000多个山泉。泉庄是否因泉多而得名,不得而知。但家乡那条马莲河,其源头肯定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山泉。
马莲河又名温凉河。据清朝道光年间的县志记载,我们泉庄境内的这条河,西源短,水凉;南源长,水温,故而得名。这条河发源于西昌峪板子崮,自西向东流,东至郭庄村东,然后折向北,由南向北流,流至张庄村东入沂河,系常年性河流,全长20公里,流域面积88平方公里。
马莲河从我老家寨子崖山下流过,我们家就这样依山而居,临河而栖。马莲河是我们泉庄人的母亲河,也是我的母亲河。小时候,常听奶奶爷爷说,马莲河里的水,是从郭槐家的泉子里流淌出来的。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根本不知道郭槐是谁。后来知道了,原来郭槐是北宋的大内管家,是个大太监。历史上那个有名的故事“狸猫换太子”,说的就是他用一只剥了皮的狸猫换了太子,最后他让包拯给斩了。其实,“狸猫换太子”是宫廷政治斗争的一场闹剧,也并非郭槐所为,但郭槐把所有罪责都揽了下来,死得也很冤枉。传说郭槐的老家就在泉庄境内的郭庄村,家中有一棵大槐树,那槐树下有一个硕大而且神秘的泉子。说马莲河里的水是从郭槐家泉子里流出来的也不奇怪,因为宰相肚子里都能撑船,郭槐家的泉子能承载一条河也不为过。然而传说归传说,马莲河就是马莲河,马莲河就是我熟悉的、喜欢的、留恋的一条河而已。
流年的光阴涤荡着我的记忆,许多往事都被淹没在了时光的尘埃里,可我对马莲河的记忆却日久弥新,始终不能忘怀。在我的心里,马莲河就是我的海洋,河宽宽,树丛丛,草萋萋,水清清,波微微,碧盈盈。马莲河那温暖的柔波,醉过我童年的心,迷过我年少的魂。
初春的山野还死气沉沉的,但随着布谷鸟的一声报春,昏睡了一冬的马莲河便醒了,河面的薄冰消融了,鱼儿跳出水面,吐着一串串气泡,那些小倒虾逆流而上顺流而下往返不息,螃蟹横着身子顺着石头缝爬上了岸。我们这些小孩子则兴高采烈地跑下山,穿着破棉袄,双手插在袖筒里,蹲在马莲河边,满心好奇地瞅着风吹波动的河面,虎视眈眈地盯着爬上岸的螃蟹。原来,春天的生机是从马莲河开始的呀。
夏天骄阳似火,马莲河就是我们的天堂。我们放了学根本不回家,直奔马莲河,有时甚至连短裤都不脱,就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好爽啊。在水里泡够了,爬上岸把裤子放在石头上晒,泡得又白又软的小脚丫在光光滑滑的鹅卵石上来回走,感受着那太阳的温度。河边的沙滩和鹅卵石,印满了我们童年彩虹般的梦想。忽然,山里传过来母亲的呼唤,回家吃饭了!我们便慌里慌张地光着屁股往家跑,边跑边穿衣服,有时还把书包落在河边,书包里的小人书为我们守候着那一河的鱼。
秋天的马莲河是最美的。秋风轻吹,河水微波荡漾,缥缥缈缈。河里涝草成堆成片,犹如紫薇花开在水中。成群的鱼儿在水草中穿梭游弋,那小蝌蚪、小水马跟在鱼群后面,将河水荡起轻轻的涟漪。秋高气爽,云蒸霞蔚,河两岸草木葳蕤,野菊花、野薄荷相映相辉,繁葩密缀,顾盼生姿。那岸边的谷子低下了头,高粱涨红了脸,玉米披上了霞衣,丰收的景象给马莲河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一阵微风拂过,波光粼粼,落叶飘下来,洒在河面上,像给马莲河穿上了节日的盛装。觅食的鱼儿追逐着落叶,秋虫儿唧唧,小鸟儿啾啾,为马莲河滋养的丰收的秋天委婉歌唱。
冬天的马莲河是萧条的,冰封河面,把我那些鱼虾都困在了河里。那时我常想,那些鱼和虾怎么喘气呀,它们吃什么呢?听父亲说,冬天的时候,狐狸经常跑到河面上,把尾巴插进冰窟窿里“钓鱼”,鱼儿闻到狐狸尾巴的味道就会上钩,狐狸就把尾巴甩出来,那可怜的鱼儿就被摔在冰面上,然后被狐狸吞食。我很好奇,就经常跑到河边,看看冰面上有没有“钓鱼”的狐狸。我每次去都带一把弹弓,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把狐狸打跑,我要保护我的鱼。
我从小就是在马莲河里泡大的,对马莲河有着深厚的感情。在我童年的眼界里,马莲河很宽很大很长,它就是我心中的海洋,尽管那时我还没看见过大海。但毫无疑问,马莲河迷醉了我的童年,开阔了我的胸襟,延展了我的视野,催生了我的梦想,厚重了我的乡情。
我最熟悉的,就是我们小山村下面的这段河。从寨子崖的羊肠小道下来,就是“四里桥子”,这是一座小石桥,距李庄村4里路,距尹家峪村4里路。这座小桥往上是“倒虾汪”,再往上是“扇子汪底”,往下是“黄崖头”,再往下是“鲶鱼洞”,我记忆中的这些地方,都是水面很宽很深的大汪。我最熟悉的就是“倒虾汪”,这个地方水面很宽,但水不是很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抓鱼摸虾的地方。马莲河里的小虾很多,大一些的叫倒虾,“倒虾汪”因此而得名。的确,“倒虾汪”里倒虾特别多,它们在水里倒着游,样子特别滑稽,特别可爱。
马莲河里有各种各样的鱼,记得河里最多的是“白条子鱼”,还有“花哨斑”“趴卧子”,以及鲶鱼、泥鳅等等。我们抓鱼的办法就是,把鱼赶到石头缝里,然后用手小心翼翼地围堵,从石头底下把鱼摸出来。最有趣的是抓“花哨斑”和“趴卧子”。“花哨斑”身上有红条条,个头相对大些,是鱼中领头的。看到这种漂亮的鱼,我们就会心头一喜,便拍手惊吓它,等它停下来,我们就用小手慢慢合围,最后迅猛地抓一把,抓到了就高兴地欢呼雀跃,抓不到就故伎重演继续抓。那“趴卧子”很有意思,一吓唬它,就往泥沙里钻,泛起一股污水,我们就顺势把手插进泥沙里,把它抓出来。抓完鱼后,就找根树条,把鱼串起来,用火烤着吃,吃得满嘴香喷喷的。吃完烤鱼后,再到河边的瓜地里摘两个香瓜,边吃边拍着小肚子,美滋滋地回家了。
马莲河边草木葱茏,是放牛放羊的好地方。我喜欢看到大人在这里放牧牛羊,这样就会有成群的牛儿、羊儿和我们做伴,有时大人还会让我们骑到牛背上面开开眼,那样就会感觉自己很高大,视野很宽很远,那河好大好长好美。马莲河两岸有很多柳树和枰柳树,还有杨树、槐树,树林里的鸟特别多,有喜鹊、鹌鹑、蜂鸟、滴滴水等等,它们成群成群地在河边找食吃,让美丽的马莲河变得生机盎然。
我们经常洗澡摸鱼的“倒虾汪”,西面有一片沙滩,还有一大片枰柳行。我们每次在河里洗完澡,就在沙滩上打滚,嬉耍玩闹。有时,我也喜欢和童年的玩伴一起,静静地躺在沙滩上,听涓涓流淌的河水轻轻吟唱,看天空淡淡的云彩卷卷舒舒,在心里编织着浪漫美丽的梦。看着枰柳行里飞出飞进的小鸟,我那年少的心充满了好奇,那鸟窝里的小鸟拱出蛋壳了吗?长大了吗?出飞了吗?我好想爬上树去掏一窝小鸟。我们还常常相互明知故问:你见过大海吗?你见过海鸥吗?那海鸥有家雀大吗?我心里想,我没见过,我没比较,我不知道。这些醉人的往事,想起来就会在心里偷偷地欢笑。
在我的记忆中,那个“黄崖头”是马莲河最大的一个汪,水特别深。“黄崖头”的东边是条公路,经常跑拖拉机。小时候,我总觉得那里很神秘,后来听说“黄崖头”淹死过人,我就更不敢去了。不过,有一年,我大爷在“黄崖头”炸鱼,我就跟着大哥哥去看热闹。看到大爷捆绑好炸药,在手里点着后再往水里扔,还不能早不能晚,扔进水里早了就把鱼吓跑了,扔进水里晚了就很危险,要么在空中爆炸,要么在手里爆炸,我为大爷捏一把汗。不过大爷很有经验,总是得心应手,每响一炮,那水里的鱼就白花花的一片。我看着那一片被炸死的鱼,突然觉得很心疼。我是看着那些鱼儿长大的,从小就和它们追逐嬉戏亲近,尽管有时我也抓鱼,但看到一炮炸死那么多鱼,不由得觉得心里很难过。从那以后啊,我就再没有在马莲河里抓过鱼,但仍然去洗澡,去看风景,去抓蜻蜓,有时还带上几个煎饼去喂鱼。我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戴着自制的小草帽,用小脚丫拍打着流水,把煎饼撕碎了扔进河里,一会儿就引来一群一群的鱼,它们自由地吃着食物,也热情地啃着我的小脚丫,我心里觉得好甜蜜,好快乐,好惬意。
故乡的马莲河,怎么让我如此难忘,如此怀念,如此留恋呢?因为我是坐在时光的两岸,隔着一程山水,隔着一段光阴,隔着一层记忆,回忆故乡,回首往事,回想童年,我怀念和回味的,都是人生回不去的过往,我思念和留恋的,都是简单的快乐,我想念和难忘的,是马莲河里那远去的欢歌。
(2017年1月22日·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