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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儿子、女儿、邻居和媳妇都没完没了的大声又无奈的呵斥她,并不是真的讨厌她。“你又把尿拉地上了?桌上的苹果怎么不吃?叫你用筷子,怎么又用手?我帮你洗个澡,快来!叫你别把垃圾往家里带,还带!”
圆形池塘边的绿色垃圾桶,夏天晒得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她一个都不放过。有时淘到一个掉了点漆的“金戒指”,戴在手上,逢人就炫耀;还会物色到一双高跟鞋,送给媳妇,又被呵斥一顿;把别人家的菜全部摘了带回家,还委屈的觉得家人不理解她起早摸黑的忙碌还被骂。直到,接二连三有人上门扯皮,说是什么什么被盗了。
没办法,索性把她锁在屋子里。窗帘窗户也不知道关,她的一切活动都会被来往的人看的一清二楚。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一张古老的床、一张破旧桌子,一个没什么衣服的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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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疲倦的一直撞门,好像她一天的事情就是,吃饱了就撞门。她吃得多,力气也大,门锁都被撞坏了,索性就不要锁了,只留下门上的一个小洞,门被一根木棍给反锁起来。
朝她房间看的时候,总会看到小洞里的一双眼睛在眨巴眨巴。你看着她,她同样也在看着你。用额头顶着房门门“咚咚”的响。很小声,估计老了,力气也在慢慢减退。
再后来,她不撞门了。一天到晚坐在窗户边,枯藤般的手扶在锈迹斑斑的老式窗户上,看外面来往的人。不时会说几句话,人们都会回答她。回答的内容也是嘲笑,但她听了也高兴,总有人理她。不时有小孩指着她笑话说:这是垃圾太太,别人都说她最喜欢捡垃圾了。
是的,她是我的奶奶。
3
自从我高中那时,头部做了一次手术,整个人便垮了,现在称为:老年痴呆。
做手术那天,我在学校上课被告知,你奶奶一直念叨你的名字,你去看看她。我猜那也是她记得我最清楚的一次,谈吐最正常的一次了。
她痴到自己亲生的儿女都记不得,更别说她疼爱的孙辈们了。要知道她一个人寡妇了快30年,底下还照顾四个孙辈,包括我。
在我印象中,她是勤劳、能干、热情又有点小倔强的拼命的那种。我是她最爱的孙女,可能因为我初中时存了好久的零花钱,在她生日那天给她买了她一直舍不得吃的一斤饼干。她那时候笑得合不拢嘴,因为只有我记得她的生日,谁都不记得了。
自从病后,我们都一一离她越来越远。一年回不上几次,就算回了,她都不记得了。只能买点吃的给她,不管一次买多少,她都能一次吃完。
她虽不记得我,但她记得去我外婆家的路(我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一天两次,来来回回就是四趟。她一去便问:她回来了没有?她不记得我的名字,但记得存在过那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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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在家长住一段时间,我有意似无意的带着儿子在她窗外玩,想让她稍微有些看头。她总是在说:你生了几个呀?我年轻时最喜欢小孩了。我回答一次她忘一次,我还是很耐烦的回答一次:就这一个。
我们时常吹泡泡,她一直看着我们笑着说:小心孩子别抓泡泡摔跤了。险些摔跤的时候,她吓得哆嗦一句。儿子总说:太奶奶笑了。她听了便笑的更甜;儿子又来一句:太奶奶又笑了。她听了笑的更肆无忌惮。
作为孙辈她最痛爱的的我,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来报答她。她肯定也不需要什么报答,对她笑,和她聊毫不搭调的话,估计就是她现在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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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到一种生活不能自理,给下辈带来过重的负担。很多人都在盼着她快死去,有她的儿辈、孙辈。不是因为嫌她麻烦,当你看到她把饭碗的饭菜倒在桌子上,用手抓着吃的时候;拉她去洗浴的时候;新鞋子出去,穿上捡来的鞋子的时候;她又是那么的倔强,不让任何人帮忙。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这一切,真希望她去了,以便让人看着不那么心酸。
人死后,若真的能到所谓的极乐世界。简单来说,能比活着舒服就足够了。
我还是想她活着,继续和儿子有意的吹泡泡逗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