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她”

        薛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因为两个能说会道的女孩子是不愁嫁掉的,都自作主张地嫁到了别的镇上。可薛家唯一的男丁薛涌眼看着就三十啷当了却一点都没有娶亲的迹象,虽然他不修边幅满脸胡子,也有一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跑上门约他一起去城里逛逛,可是一到过薛家,一听到后院传来一阵阵犀利而刺耳的怪笑,仿佛是谁拿手指甲一遍一遍地划过墙壁,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谁,那是谁?薛涌的脸立刻暗了下来,仿佛无缘无故地被人蒙了一层盖布,天立刻黑了下来。是……,是我……姐,一个傻子。话终于说出来了。女孩子坚持要去看看,手却紧紧地攥住薛涌的手。几乎是推着走。一个急切地想看个究竟,一个磨蹭着想拖延时间。一棵粗壮的老椿树荫下,一只脏兮兮的硕大的儿童座椅上面坐着一个不停地哇哇大叫的女子,披头散发,铁青色的面孔不时挤出愚钝的微笑。面前摆着一只结了夹子的大碗,凝固的白粥引来一群苍蝇的围攻。女孩子突然张开嘴巴想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去了。从此再也没有联系过薛涌。然后薛涌仿佛成了女性的绝缘体但凡是个女的,都唯恐避之不及了。

        母亲小薛当然知道薛涌不受姑娘们待见的原因了。有时她也会咬牙切齿地恨道,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帮薛涌摆脱掉这个一辈子的累赘。我说真的。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父亲知道了妻子说的气话,她无论如何舍不得扔掉这个养了二十八年的憨女儿木木的。父亲是个窝囊透顶的人。他并不是上门女婿,可是四个孩子没有一个姓他的本姓涂的。为什么,当初他的妻子小薛产下第一个女儿就是木木时,孩子看起来和正常没有两样。可婆婆无论如何不肯侍候月子,总是找各种理由。小薛气不打一处来,一天夜里加上孩子闹夜,她一怒之下把孩子扔到地上。木木哭得透不过气来,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小薛赌气背过身子不管她。做父亲的只好一夜无眠地照料哭闹不止的木木。天蒙蒙亮的时候,孩子倒是不哭了,可身体也僵直了,眼神也直勾勾的,送到医院里抢救一番也是无济于事,从那以后隔三差五的木木就得上演一番抽搐一团神志模糊的危险情景剧,一岁还不会坐不会喊爸妈不会添减衣服,一直到活到二十八岁,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家门槛呢。

      小薛于是把这笔账都算到来公公婆婆头上。坚持把孩子们的姓统统改成薛,无论婆婆再歇斯底里地喊街,她眉毛都不眨一下。她知道婆婆自然是拗不过她的,因为她老公老涂唯唯诺诺的,对她言听计从,再说婆婆一天老一天,而她小薛的太阳一直是崭新的。老涂就是一只勤勤恳恳的老牛,小薛就是他身边把鞭子摔得啪啪响的农夫。他们夫妻平日里种地劳作,遇到逢集的时候,就在街道一角支起摊子专门鼓捣一种老式炸米花的生意。就是一种旋转的锅炉架在烧的通红的煤火上,烧热到一定程度,抬起锅炉,对着一只脏兮兮的长长的口袋,然后,“嘭嘭”,容不得路过的你捂起耳朵,一股热浪如雪花般四溅,那只口袋顿时变成一条飞舞的长龙,那些雪白的米花噼里啪啦地飞进她的怀抱,也有一些不安分的,纷纷扬扬地散落在灰扑扑的路上。早些年物质匮乏的年代,总有一些饥肠辘辘的小孩子成群地早早守在摊子跟前,眼巴巴地看着老涂黑着脸一圈一圈地转着锅炉把手,只等着时间一到,老涂抱起冒着烟的炉膛,然后直等他脚一踩,手一转,嘭一声,雪白的米花四溅,小孩子一哄而上,在地上一捧,顾不得吹灰,迫不及待地捧到嘴边,那香喷喷的米花儿就

再也逃不了了。老涂看见这群趁火打劫的小强盗往往视而不见,倒是小薛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她怒气冲冲地追上去,或是恶狠狠地揪住落在后面的小孩的耳朵,扯得一阵子鬼哭狼嚎,连连求饶,或是飞快地拿起那扫帚胡乱地扫起地上白亮亮的米花儿, 撮成一堆, 脚故意踩上去,很快变成脏兮兮的,小孩子看见这脏了的米花儿,终于四散跑了。小薛是顶会算计的,她是准备扫了许多米花儿回家喂鸡的。不能白白便宜了那群野小子。她那凶巴巴的仿佛驱赶小鸡似的招牌似动作长久地盘旋在一天天长大的小伙子们的记忆里,像梦魇般历久弥新。

        过了一两个时辰,小薛就会腋下夹着脏兮兮的装着地上扫的米花的蛇皮袋子回家一趟,她不放心家里那个瘫子。她逢人都这样气急败坏地讲,她也不死,还死吃活囊的,一天比一天重,她都快抱不动了。还来例假,脏死了,弄得到处血淋淋一片。我每次都在想,下次她再抽的时候,我都不管她,让她抽搐到死, 这样我也就少了一桩心病,全家都解脱了。听到的人摇着头说,不管用的,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一看到木木抽,你怎么忍得了心呢?孩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的一块肉,你是上辈子欠她的。边说边走,远远的她听见木木在后院里叽哩哇啦地大叫,三步并作两步,她心急火燎地跑起来,不一会儿便听见小薛愤怒地叫嚷,歇斯底里的咆哮,原来一会儿不见木木拉裤子里了。还有啪啪啪不绝于耳,有人说木木妈又在打木木了,后面那个可怜的傻子张大嘴巴叫嚷,震得头顶上的天都不耐烦了,恨不得拿手捂住耳朵。天也气呼呼的,像她妈一样叉着腰,瞪着眼睛,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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