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去,想要吹灭那支多余的蜡烛。烛焰在空中晃了几轮,微弱了些,但仍然亮着。窗外深雪茫茫,带着些骨质的苍白。没有那种堂而皇之的圣洁光辉,反倒更与这俗世相搭。他有些恼怒,抬起手像是想要用手掌覆灭这顽固的小东西。我伸出手将他拦下,却听他蹙眉道:
“你这太亮堂了。”
天气在日渐转冷,寒风凛冽总不会少的。闲下来的时候,就着烧酒和兄弟们高谈阔论几句也是惬意的。可谁知上头在这无关紧要的时节派人来,战事不吃紧,军备齐全看上去倒像是形式主义,心里头自然也没个准。“是有什么事吗?”
“闻铎,你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还在跟我装傻。师长上回跟你可是说的够明白了。别太顽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相信你肯定也是想要战争早日结束的。”
我没有太过惊讶他如此轻易的看破我心里的想法。毕竟我桌上仍摆着家乡那贫瘠的山水旧貌,身侧的木柜里尚且存着一沓涉水而来的家书。那儿有着孩童天真无虑的岁月,山石草木虽然贫瘠,可终究还有炊烟犬吠相伴。可不像这军营里,终日心里空落落的。我想念一捧土从手中滑下后土粉丝丝缕缕残留后的熟悉味道,想念邻家大娘每回做了满桌好菜大鱼大肉急冲冲地冲进我家门拽我过去时攀附在臂上的温度,想念山上那条野狗每次在林里逮了野兔后送到家门口时邀功般的乱吠。我甚至怀念起,破旧石屋旁高粱地每到秋天时的热烈灼人以及溪边柳树被吹起幅度的绵柔温婉。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这是战场,不是儿戏。你没有资格在中途随意加入和退出。唯一的办法是让这一切早点结束。”
我有点羞愧,像是被人窥探到了心中的懦弱与不甘。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然后没有理由地跟从去做。战争是什么?究竟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一腔热血涌上头时的冲动,还是血勇之力被上头用以工具的借口?我记得当初从军的时候,要求为国家而战,背负起自己的责任和荣光,为革命而献上生命是所奉行的最高荣誉。可是现在呢?我忽的有些悲戚。
借着火光搓了搓手,松了松关节。习惯性地伸向茶杯,却发现茶早就冷了。“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抛掉一个士兵的信念?”
“信念这个东西太玄乎。人生不就是过一天乐一天吗?走的时候谁也预料不到,珍惜当下吧。就像这烛台,早晚有一天,都是会灭的。有些东西你拦不住。”
我却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我不是听不见内心渴望的声音,而是对于选择之后的自由状态感到害怕。我没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来表现自己对国家的忠贞,少了形式只余泛泛而谈。那么我什么都不是。我记得当初的我带着军帽骄傲地离开家乡,对所去之处充满了向往。当时的我面临着选择,我选择了出征。而现在,我面临着放弃和坚持,可我感到害怕。一旦我选择并获得自由以后,我就必须负起自由以后的责任和伦理,必须对自己的选择有所交代。
我意识到,如今我所做的一切,对于我自己来说,和最开始的意志并无两样。我是个俗人,我追求光明,所以我的屋子是敞亮的。我是个俗人,我没有豪言壮语,我的心中最牵挂的还是柴米油盐。我是自私的,我希望战争能够胜利然后我就可以衣锦还乡,战争能够给一个人最快的成长能够给一个人莫大的荣耀。我是懦弱的,我害怕抉择,却一直在强迫自己往一个方面走。我希望能够用战乱结束纷争,给我的家乡给我的所爱一片安谧平和的空间。这是让我坚持下去的意志,这才是我内心中真正的信念。无关豪情,无关壮志。这是存在与我心中最朴素而微小的光亮,正如这屋里正点着那一根多余的蜡烛,像是呼吸一般的存在,不会记起也不会忘记。
我眼里的光亮燃了起来,再也不灭。
“成败盖棺才定论,何必前事到如今。将军未必会败,想必是您想多了。”听了我的话,他悻悻起身却也不语,眼里满是对我这顽固的不满。他再次俯下身去,想要吹灭那支多余的蜡烛。烛焰在空中晃了几轮,微弱了些,但仍然不灭。窗外深雪茫茫,带着些骨质的苍白。没有那种堂而皇之的圣洁光辉,反倒更与这俗世相搭。他有些恼怒,抬起手像是想要用手掌覆灭这顽固的小东西。顿了一下方是作罢,在走出房门时我分明听到他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你这太亮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