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道围墙的那片空地忽然多了些人声。
清欢踩着凳子扒着围墙往外看,就见几个中年男人热火朝天的将破旧的青砖铺垒着,不一会儿,一间小小的房子已略有雏形。
以房子为中心的周围,杂草和半人高的小树已被粗略清除,只剩顽强的细根还硬硬的昂着头,不羁这被人类随意摆布的命运。
小房子在约摸一周后就已建好。放学时清欢再趴在围墙上看,就见一间低矮的房子安静的躺在那里,灰色的砖上还有些许青苔,莫名的,就想到了曾偷躲在被窝里看的鬼故事。
那些悲催故事里的情节,无一例外,都发生在相似的地点。
汗毛还未竖起,小房子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苍老的身影鞠褛着身子迈出门。似有感应般,抬头对着清欢的方向看,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微微眯着,黄色的牙齿竭力露出来,似乎在拼凑着一个努力表达善意微笑。略嘶哑的嗓音传到耳朵“丫头,你是谁家的小孩。”
脚下踩的凳子忽然晃了晃,清欢努力稳住身形,然后惊慌失措的就跑回屋里。身后留下的,是砰然倒下的旧凳子和隔了一道围墙忽然就低垂下眼睛的老人。
晚饭时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清欢问努力往自己碗里盛饭的妈妈。
“咱旁边小房子里住的那个人是谁啊”
“按辈分你应该要叫他太爷爷,不过也不是亲的。”
“他今天问我是谁家的小孩,那个太爷爷看上去好吓人。”
“没事去找他玩吧,他也是可冷,不过不要去太久啊,去玩一会儿就行,作业得按时写完。”
清欢不懂那个年迈的老爷爷为什么可怜,第二天下午放学,书包随意扔在桌子。清欢蹦跳着就从门前那条小河边的小路小心的绕过去,到了小房子前。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因着那个“太爷爷”的称呼,门前砖上的青苔与略陈旧的砖块似乎没远看那么恐怖了。犹豫着抬手去敲了门,一只干裂泛黄的手把门打开,“来了。”他又努力冲清欢扬起一个微笑,干巴巴的皱纹挤在一起,不过近看起来,却似乎有些亲切。
一老一小搬着两个低矮的小凳子,隔着不远的距离坐着,享受着夕阳最后的温暖。
门前一棵一人多高的杂树,葱茏的散发着生机,扁桃型的叶子随微风轻轻摇曳。而唯一不与之相称的,是接近地面的根部有几个大大小小的伤痕。
大概是之前除杂草的人用锄头砍的,但它意外的格外坚硬,所以它没有倒下,但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伤。
清欢问:“太爷爷,这是什么树啊?”
他睁大浑浊的双眼看了看,却最终失望的摇了摇头,像不能为清欢解答而惭愧,他说“我也不知道。”
那是那天两个人唯一的对话。
第二天再去,他已在门前坐着。门前摆放着两个略带些脏污的小板凳。看清欢坐下,手里捧着的葵花籽便往清欢手里塞,“你吃,你吃。”牙齿有些漏风使得他的吃音发的像兹音,期待的眼神宛若一个孩子抱着奖状渴望大人的奖赏。
妈妈说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的,清欢推让着,可看他期待的目光,忽然就不忍心再把那看上去色泽不那么友好的瓜子推回去。
手里的颗粒不怎么饱满,甚至略有些潮气,挑食的清欢还是忍着一粒粒剥开吃,看他挂在眼角的笑,似乎,也没那么难吃了。
后来再去他经常会拿些小零食给清欢,有时是一小袋饼干,有时是几块冰凉的薄荷糖。他说,那些都是他儿子女儿给他送的,他说这话时一脸满足,可清欢不懂老人得来不易可以炫耀的事。她眨着长睫毛好奇的问“为什么你不和他们住一起呢?”他似乎有些不知怎么回答,愣怔了几秒,摇摇头说,“他们忙。”
他丝乎因为清欢问的问题有些不开心。为了补偿这个老爷爷清欢从家里带些零食分享给他,但那些清欢喜欢的糖果,他往往摇摇头,“牙不好,吃不了了。”
后来的时间漫长悠远又短暂。
不吃东西的时候他们就坐在门前的小板凳,有时看蚂蚁,有时看那棵不知名的树,实在无聊时,就看着天空偶然低低飞过的麻雀发呆。
清欢感觉自己丝乎是他唯一的朋友。因为在那些重复的沉寂里她从没见过任何人来找他,而他也从没去找过任何人。清欢想,自己大概是他生活中唯一有交集的人了,除了他那她从没见过的经常来看他的儿女。
他总絮叨着说一些词句,有时前言不搭后语,有时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清欢听不懂,礼貌的仰着头,晃着小脑袋说“嗯”。“是的。”
小孩子好奇心来的快也散的快,不知哪天清欢放学后就奔向发小家逗他家刚抱回来的小白狗。然后,就再也没去坐过那张矮矮的小板凳。
再后来就是某天夜里听到有隐隐约约的哭声,断续而悲伤的抽泣声使得清欢不耐烦的在睡梦中翻了个腰。白日醒来时清欢顺着嘈杂的声音又踩着那个堆满了一层落叶的凳子扒上了围墙。那间矮矮的房子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进进出出的清欢没见过的一群人人,络绎不绝的说话声,低低的啜泣声……
午饭时妈妈说隔壁那个太爷爷走了。走了就是死了,清欢曾听买卖中药的那个老爷爷说过,死了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清欢又悄悄趴在围墙上,有人在房子前鼓着脸颊吹着唢呐。明明是哀伤的曲调,那些吹唢呐的人却在停下歇息时与旁边的人高声谈笑着。
房前那棵小树不知被什么重物压到,拘褛着身子终于倒下。清欢看着,忽然有些难过。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喜欢那只小黑狗了,她好像有些后悔,怎么这些天就没再再去坐坐那张矮矮的小板凳。
后来清欢不再趴着围墙往外看了,她快要升入初中了,也快要离开家住在听说狭窄而潮湿的宿舍里了,写字桌上杂乱堆着的辅导书已经够她做很长很长的时间。
后来偶然一次清欢路过隔壁那个几乎没人烟的胡同。她轻轻瞥了一眼,那间房子的顶部瓦片已有些许脱落,接近地面的墙,有些地方,已有了些许裂缝。清欢没看到,有曾整齐排列着的砖块悄无声息的没入了疯长的野草中,那座小房子,已快要湮没在无人打扰的寂静中。
清欢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不过三年时间,而那棵曾葱郁的小树,似乎连根都找不到了。
而清欢想,她大概有天,也会忘记那棵书,那个破旧的小板凳,那个她曾经喊太爷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