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双雪涛的新著《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难以界定题材,因为坊间将其定义为小说家的第一本杂文集。然而,翻阅这本由三个部分组合而成的作品,我们发现,唯有第三部分“与火焰的距离”是不容置疑的杂文集。这本书的前两部分“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谈小说”和“岔出去的一段生活:谈电影”均为访谈录,就像作者在第一部分的“小引”中所追记的那样,“记者与我闲谈,然后把谈话记录整理出来……形成文字稿”。
何以要强调双雪涛的这本新著访谈录占了一多半?是因为接受访谈不像独自一人躲在书斋里谋篇布局,能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思考。与人就某个话题进行对谈时,哪怕事先就主题进行过充分准备,回答问题时的脱口而出恐怕最言为心声。
阅读,是遍布整本书的话题,像第二部分“谈电影”,双雪涛与二十几位导演编剧聊天时就由电影岔出去推荐了好些他读过觉得非常优质的小说,像石黑一雄的《长日留痕》、斯蒂芬·金的《闪灵》、余华的《活着》、莫言的《红高粱》、刘恒的《黑的雪》、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列夫·托尔斯泰的《伊凡·伊里奇之死》、海斯密斯的《天才普雷斯》、斯蒂格·拉森的《龙文身的女孩》,等等等等。·
只是,当小说家将阅读与自己的职业联系在一起、并将自己的成果与所读书籍的内在关系毫不避讳、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后,双雪涛的读者会心悦诚服地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亦即自己读过的每一本书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留驻在自己的记忆里,就等记忆拥有者发出邀请。
“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谈小说”的第一小节“读先于写”里,双雪涛多次谈到过往的阅读经验对自己小说创作的启发。
《阿拉比》是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小说集《都柏林人》中的一篇,“受到它的影响,我写了《跛人》这篇小说。它与《阿拉比》其实有前后关系,是我看了《阿拉比》之后,才突然感觉到我内心里也有写少年和成人世界的想法,这个想法暗藏在我心里很长时间……”
《我能否相信自己》是余华的一本著名散文集,它储存进双雪涛的阅读记忆里后,发酵出了什么新东西?“当时我就特别想赶紧把书放下,去写小说……这是一种特别内在的声音,是一个先行者通过自己的内在启发了你的内在。”
“读先于写”篇幅不长,仅16页,双雪涛倒拿出6页来跟读者分享了他从小就特别喜欢的《水浒传》。在这6页里,他论证了《水浒传》在中国四大名著中别具一格的特点,分析了林冲这个人物的性格形成逻辑和行动逻辑,举例说明了《水浒传》中人物对话的精准度,更是用加点标注的方式引领读者欣赏了《水浒传》动词选用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我每次读《水浒传》都感觉到那些动词像一根根骨头一样,使得小说很有质感,很有力量。这一点对我的写作影响比较大”。引文至少能让我们得到这样几个信息,一是中国古典小说也具备着不亚于西方现代派、拉美爆炸文学等能催生作家创作欲望的元素;二是优秀小说值得我们反复阅读;三是存入我们阅读记忆的文本含金量有多高,得看我们赋予该文本的阅读热情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