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早以前,有部恐怖片《人体蜈蚣》,它的恐怖成分绝大部分是“绝望”。影片最后将“绝望”烘托到无路可走时,让片中一个日本籍的受害者自我了结了——观众得以喘息,剩下一滩绝望过后的废墟。这种体验,如今在乔治奥威尔的《1984》中又重现。
《1984》是一本小说。我不太看小说,因为不喜欢。《1984》其实不太像小说,因为我觉得作者奥威尔想表达的感受大于其情节,就像一个披着小说外套的杂文或者散文。我的观念中,小说应是“情有可原”,一般而言阅读小说中可以轻易进入一种“理所当然”,尤其是成年人的小说,多介于“灰色”——像《家》、《子夜》等等,哪怕是我们讨厌的悲剧促使者亦或是对我们而言也没什么喜恶之谈的角色,我们也可以“将心比心”,最终“理所当然”。但是《1984》并没有符合我观念里的“理所当然”规则,我觉得这是因为作者在写这本小说时重在他的感受上。他并不想告诉你男主角温斯顿是怎样的人,会有怎样的遭遇;他可能也并不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以核心党(隐喻)为外壳的组织有多让人毛骨悚然。虽然这些都在最后得知,但我们都知道那些并不重要。奥威尔拿出一只塑料袋,套在一个人的脸上,然后指着他说,他窒息了。我们于“窒息”这件事以及于这个人的关注,并不及对奥威尔的关注,因为是他在做这样一个危险而诡异的动作,他的动作以及话语带给我们的沉闷甚于“窒息”这件事。
你说,奥威尔想干嘛?王老师也读过《1984》,我读之前他就劝我别看了,说会比较压抑。读的时候确实有一点点压抑,不是进入角色,而是跳出角色时对现实的一阵恍惚。但于一个成年人而言,都会明白“苟活”本就是生命常态。奥威尔想干嘛,他只是在抨击,在预言吗?
我现在写这篇读后感,就像刚游上岸,又去深海中寻觅、拯救作者的灵魂。没有看过别人怎样理解《1984》,听说大家都对它赞不绝口。文中有许多地方,都让人感觉作者在砸一些东西。古德曼说“你从文章读懂的意义取决于你带到文章里来的意义”。我是一个感性的人。在阅读中我也确实带着自己的情绪,但奥威尔也必定带着一些情绪写下这些文字,如果——如果恰好,我正确理解了这些文字背后的情绪,那么我想,奥威尔写下的感受不是对于政治,而是人生。
亲情、性、生存,在《1984》间不断更替出现。每一种毁灭即重生,每一种重生即毁灭。他失去母亲,与妻子形同陌路,身体的羸弱……如果是乐章的话,总有一个音在轻轻伴奏,便是饮食。什么事情,都被扯上食物。作者不断将人往原始本能拉。其实从原始而言,有什么亲情?有什么性?有什么工作、生存?都只是偶然而生的一场奔波。
鲁迅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在理智与情感的挣扎间,一些不被理智认可的东西,被情感认为是“有价值的”。作者不断毁灭着一些东西,又不断召唤着这些东西,这种东西就是“有价值的”。
信仰是什么?历史是什么?亲情已走远,爱情之箭并未发射,遵守着群体生活准则而勉强苟活度日,应付着生活中各种根本没什么意义却偏偏不得不上纲上线全力以赴的大小事务。他渴望有年轻的小鸟闯入他的人生,朝他鸣叫,唤他激起强壮有力而生机勃勃的心力(文中的“茱莉娅”便是这样一个替身,只是这又多么像他梦中的期盼)。他责怪、厌恶这样的世界,因为它可笑而愚蠢,无论主宰它的人们是否戴着脑子。他最终又屈服于他的理智之下,因为他还是一个人,离不开从头至尾无数次提及的饮食,哪怕是那样简陋的用餐——或许他就是清楚地为主人公考虑到这一点,而最终选择放弃。他将手下的人送给了那个世界——也是这个世界。从头至尾,他偶尔通过“冲撞”而获取的些许快感,与整一个人生相比,是那样的可怜。
信仰是什么?历史是什么?亲情已走远,爱情之箭并未发射……他到底在乎的是什么?我们看他一直在寻找被人们丢失的过去,那些本来属于他的记忆;我们看他一直在忏悔对于家人的伤害,以及忍受孤独带来的冰冷;他的婚姻显得可笑,其意义似乎就是为了繁衍后代,而大家认为这样是正确的;他也不愿与众人为伍,玩一个疲于求生的游戏……人生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要爱上这“人生”,就像爱“老大哥”一样地将其奉为信仰?
没有答案。他没有预示什么,也没有揭示什么。即将写完这篇读后感,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觉得这个《1984》不像小说,因为没有答案。他像一个樵夫,厌倦了生活,冲着山沟咆哮呐喊,将柴踢下山,但他仍旧得回到生活中,去爱那个“老大哥”。如果坚持太难,不如想办法去接受。
或许,奥威尔也只是不满意政治。只是,人性这种东西,只要一块投射版,政治也好生活也罢,投射出的颜色不过那样几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