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兄弟阿哲是个较真的男人,从不欺骗生活和自己。他的较真在热爱学习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凭着无人能及的毅力,他硬是把初中怒读四年,又把高中怒读四年,才终于鼓起勇气在高考中一举夺魁考入不知名的某大专,并由于阴差阳错,学籍被录到了更不知名的某中专。因此,他也是我平生唯一见过的从高中毕业读到中专在读的男人,堪称学模。
据说阿哲的学模品格传承自他的母校——花果山中学——一座恪守着某些古老而伟大传统的学府:自打开山立派的祖师爷孙悟空在水帘洞私塾与猴子猴孙们探讨如何调戏仙女儿再顺带偷走几个蟠桃的技术难题,到全国跑业务的著名安利学家孔子带着他的七十二名下级代理每年在这里召开三千人传销大会。如今的花果山中学的学术气息更胜往昔,从时刻操心人与宇宙命运的保安大爷到擅用滑轮原理操纵笤帚的保洁大妈,上上下下都笼罩着浓厚的求知氛围。和阿哲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孙好圆同学就是其中佼佼者,不仅品学兼优、艺兼文理,更把这种好学的精神发扬到了课外,崇拜钱学森的他,利用业余时间研究空气动力学原理,凭借熟稔的技术功底和单身的麒麟臂力,一举夺得第二十七届花果山街道坝子口巷纸飞机滑翔大赛二等奖,一时传为美谈。
在全校上下的期待中,阿哲虽然屡屡落榜却依然没有放弃梦想和自己。最终以大一轮的年纪和我同届考入了优罗志亚大学历史系。在宿舍里,和我们这些90后有着巨大代沟的他平日很少主动交流。而众所周知,我又是个羞涩到上厕所没带纸也不愿意问邻坑陌生人借的boy。所以即使我俩被分到了上下铺,每晚从谷歌地图上看是以不同体位睡在同一张床上,彼此的对话也仅仅局限在“爱过”、“救妈”和“卧槽,我也忘带纸了”三句而已。
真正让我们成为亲如兄贵的契机,来自一次车站旁兰州牛肉拉面店里不期而遇而又异口同声地高喊:“大碗加蛋,不要香菜!”本来除了在厕所之外都装作互不认识的我们,一瞬间抬起了头,在吃与不吃香菜这个人类终极命题上达成了共识,迫不及待地望向对面那个充满燃情岁月的凝视。
一句不要香菜,胜过千言万语。
阿哲有着一米八五的上半身和一米六五的两条腿,平均成了如今一米七五的身高。并总是不厌其烦地自称“东海冯绍峰”,因为他的故乡是连云港花果山,对,孙悟空是花果山一霸,阿哲就是花果山一妈,他不仅是花果山所有广场舞俏大妈的偶像鲜肉,还是花果山所有发情期母猴子的妇女之友。花果山道的每一级台阶,玉女峰顶的每一草一木,玉女像前每一个俗世男女野合后留下的套套,阿哲无一不如数家珍。
俗话说,白天吃东西补益身体,晚上吃东西补益灵魂。而灵魂上天生缺点香菜色的阿哲和我,格外需要大补特补。经历了无数次深夜里狂啖大排档后的我们痛心疾首地赌咒发誓:明天开始一定要减肥,如果再吃夜宵,就痔疮发作到肛裂!然后第二天继续忍不住跑去烧烤摊补益灵魂。在肛门和灵魂中,我们坚定不移地选择了灵魂。
好几次觥筹交错中喝多了的我,差点把阿哲的胳膊当烤茄子啃了。毕竟阿哲的皮肤不是一般的黑,每当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肩膀上,映衬出一道又一道可口可乐色的反光时,我都会沉思:上周淘宝下了单但快递还没到的德芙是不是被这厮偷偷截胡拿去当肥皂捡了。阿哲对我的质疑嗤之以鼻,他骄傲地指着他比乌鸡腿还黑的肱二头肌说——这是男子汉的证明,并且补充道:我不是天生黑,都是晒出来的。阿哲试图让我相信他胸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部分其实比我屁股还白。
但日日夜夜充斥着视网膜的黑色像素让我不得不隐隐怀疑,阿哲八成是非洲偷渡过来的冯绍峰。
巧合的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所有连云港同胞们的肤色都让我不禁又翻了遍《海陆的起源》,看看魏格纳是不是把连云港这块疑似从非洲远渡重洋而来接受马克思主义感召的小岛漏掉了他的大陆漂移假说里。突然,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俗话说,醉心学术的男人都是格外有魅力的,今天早上刚逃出七八只泰迪狗围剿的我又找出来若干证明连云港是从非洲漂移过来的铁证:
证据一:
从人类学角度来看,身为资深连云港原住民,阿哲对香菜的diss已经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了,简直是深入骨髓深入基因的拒绝。对,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在古老的两千二百多年前,聪明的罗马人还没把非洲叫成“阿非利加”,而是用一个gay里gay气的“迦太基”来代称的年代。勇敢的罗马人发动了三次布匿战争,不仅征服了当时的迦太基,还打算把将来的迦太基一起征服。于是,鸡贼的罗马人想到了一个堪比上帝赐予男人痔疮还恶毒的主意——在迦太基的农田里遍地撒盐,让原本肥沃的北非土地寸草不生,当然也就寸香菜不生,直至变成撒哈拉大沙漠。所以,和阿哲一样千千万万流落世间的迦太基原住民后代们也都是在基因里就刻下了不吃香菜的DNA,他们涮锅撸串吃猪肉,但他们知道,他们是汉尼拔大帝的子孙。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世世代代连云港大妈们都仿佛像收到了远古的感召似的,每天不辞辛劳翻越花果山去往对面的万达广场载歌载舞,就是为了致敬他们的那广场舞十级的祖先汉尼拔不辞辛劳翻过阿尔卑斯山去往对面邻居家的古罗马斗兽场跳广场舞的远古图腾。
证据二:
等我想好怎么编再说。
So,如果你也不吃香菜,恭喜你,你有了“迦太基人永不为奴”的潜质。
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啊,我万分激动地打算把我的论文命名为“香菜漂移假说”。
阿哲在我那惊世骇俗的论文即将完工前夕,突然说你这样一味进行思想实验是不够的,要成为伟大的历史学家,还要多做实践调研,具体来说就是考古。阿哲打算用我的经费带我到历史古迹里研究一番。
身为中国第六大姓——杨姓的后代,阿哲对他最出名的祖先隋炀帝杨广以及杨广的三千佳丽有着别样的情怀,不惜把我忽悠到扬州去盗墓……额不……是考古。
我并不介意旅行,但我很介意和阿哲一起旅行。因为阿哲是被旅行之神嫌弃了的男人——如果和智商、情商、体商一样,旅行也有商的话,那也许该叫旅商。曾经的阿哲,是个旅商惊人的天才,在十四五岁的年纪就一个人游过三峡大坝,从重庆一路旅行到长沙,品尝了著名的火宫殿夜市臭豆腐;又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就一个人游过台湾海峡,从胡建一路旅行到台北,品尝了著名的士林街夜市臭豆腐。在那些离群远行的岁月里,阿哲游过的水,可以填满马里亚纳海沟;阿哲吃过的臭豆腐,可以环绕地球一圈;阿哲去过的小发廊和洗浴中心,可以挤垮整个东莞天鹅湖大街。
直到一次改变他整个人生的旅行,那是在他彻底放弃挖掘机事业之后,十七八岁的阿哲为了和青春作别,一个人骑行去青藏高原,从四川一路旅行到拉萨,但到了雄伟壮阔的布达拉宫夜市后,他并没有找到在工地上朝思暮想了一年的臭豆腐,那本该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臭豆腐,也可以说是是臭豆腐的人生巅峰……额不……是腐生巅峰。可惜充盈着尘世间最纯洁虔诚信仰的世界屋脊,丰饶到可以让每一个在北上广深沾染俗气的颓废青年们感化地立地成佛,却同时也贫瘠到连一块臭豆腐也找不到。也有可能是臭豆腐也觉得自己俗孽深重,刚快递到拉萨,就被感化地立地成佛,突生出自我意识把自己净化成羊奶豆腐了。
那一刻,阿哲的信仰崩塌了,旅行之神也不再眷顾他了。
随后的阿哲如同在阿尔卑斯山顶玩蹦极的汉尼拔一样,旅商蹭蹭地往下掉,比从青藏高原跳到马里亚纳海沟跌得还重。弱冠之龄的他一个人去了北京的八达岭,不仅刚出北京站就在建国门旁边的二道街迷路了,还被长城脚下一个有着孙红雷般清澈透明双眼皮的假玉贩子用10块钱的伪造玉骗了3000块。从那以后,阿哲痛定思痛,决心再也不一个人旅行,但那些和阿哲同行的驴友们可就遭了殃,旅行之神不但不再眷顾阿哲,还把天气之神拉过来一起画小圈圈诅咒他。每次阿哲和同伴出行,要么阴风怒号,要么浊浪排空。俗话说,旅行是考验一对情侣能否步入婚姻殿堂的最佳方式,毕竟旅途中你总能遇到比夫妻生活更天灾人祸更鸡毛蒜皮的烦心事,如果这时候你展现了身为一个成熟雄性动物的决断和强大,那你的未婚妻很有可能就此被征服,半推半就与你走入婚姻殿堂。不幸的是,阿哲一次又一次地败给了这该死的命运。
大概放荡不羁的青春要有两个条件:1.无病呻吟;2.一时冲动。可惜我和阿哲,都只有前者。
面对此情此景,我决定当个逃避可耻但有用的怂逼,然而有句俗话,额不,不算太俗的米兰·昆德拉有句话:永远不要认为我们可以逃避,我们的每一步都决定着最后的终点,我们的脚步正在走向我们选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