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霖霆】
广州最近几天回南天,室外的空气温浊,室内的空气清冷,空气里都是水汽,墙上、地面上满是水珠。这样的天气让人觉得憋闷,好像被冷热的空气夹裹着。早晨的地铁里,挤的都是半睡半醒的年轻人,我想如果我去采访他们中的某一个,一定会被拒绝吧。
中午,我选择去肯德基买一个汉堡解决午餐,走到附近的一家KFC,在自助选餐处选好,拿到号码,坐在位置上等着叫号,由于外边天气很热了,我把外套脱掉,只穿了汗衫。这时在排队买餐的人中我看到了一个老人,本来有了自助点餐后,就很少人站着排队点餐了,那位老人站在几个中年人的末尾,披着棉袄,一手拎着一个用旧的化肥袋子,背微微有点驼,手里拄着一根拐杖。周围的人都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有点奇怪,一个拾荒老人,怎么还舍得来肯德基买吃的,可见新闻上说的,拾荒老人多半是假的事是真的了。老人也是买了一个汉堡包,他买完看了看周围都是衣衫干净的大人和孩子,踌躇了一下,就走出了玻璃门。服务员喊我的号码,我取了餐跟了出去。
我很好奇,就一直跟着他,反正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他孤独的背影,立即就混入一大群孤独的背影里,但是破旧的棉袄,脏兮兮的塑料袋,还是让我跟着他走到了一条人比较少的街道上,他在一个拐角的阴凉的地方坐下,从袋子里掏出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开始吃汉堡。
我慢慢靠近他,也挨着他蹲下,我首先开口说:“爷爷,您好,我看到您好像看到我外公,特别想跟您聊聊天。”
他也注意到我,一开始很警觉,后来就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我就又跟他说了一遍上面的话,他还是不说话,我注意到他很瘦,脸上没有一点肉,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了,他拿汉堡的手有点颤抖,哆哆嗦嗦的把汉堡送到嘴里。他嚼完一口,咽了下去,见我还没有走,就从棉衣上面里衬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助听器,塞在耳朵里。我才恍悟,原来他是听不见我刚才说什么。
他带上助听器后说:“我耳朵聋了,听不到你刚才说的啥。”他操着浓浓的地方口音,很巧的是那口音正是我的家乡口音,我立即也用家乡话,跟他又说了一遍我刚刚说的话。
他嘿嘿笑,说:“我也有一个孙女,但是没有你这么大呢,在读大学呢。”
我一听,就知道他也有家人,那为什么要自己跑这么远的城市捡垃圾呢,我很想问,又怕他不愿意回答,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
没想到,他一点也没有回避或者生气,反而滔滔不绝的讲起了他的故事。
他是农民,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是农民。儿子和女儿结婚后,他和他的老伴老两口把田地都给了儿子,自己也基本没有什么收入了,儿子还要养育他自己的四个孩子,能够接济他们老两口的很少。所以他就跟村里几个老人一起来广州了。
他是从2007年的时候就来广州了的,那时候,他主要是沿街乞讨,也会捡垃圾,常常会捡很多城里人扔掉的鞋子、衣服,大多都很完整,他带回家还可以给小孙女,小孙子穿,也是很好的呢,农村的人都没见过。他最疼爱他的小孙女,说她很懂事,学习成绩好,对他也很好,小时候喜欢缠着他,长大了,放假回家,也喜欢陪着他聊天。他很得意有这样的小孙女呢,对她比对几个孙子还好。
他大多数时候会沿街乞讨,那时候人们还是很善良的,街上也没有行骗的乞丐,大多是他这样的老人,行人看到他,一般都会弯腰给他些钱,一块两块,有些阔气的还给10块,50块,还有些给100块,不过那样的很少,需要碰运气,当然也被人嫌弃,被人辱骂过,但是他也无法去在意这些。
年末的时候,他还是可以带回家一两千块钱,然后给老伴买新衣服,添置一些必需品,置办年货等等,余下的还可以留着给孙子孙女压岁钱。
我问:“那你住在哪里呢?”
他说:“住的地方很好解决啊,我带的有铺盖,好多人住在一起,找一个低洼的沟,或者桥底下,好多人一起,也很暖和,这儿的冬天不冷,冻不着。”
我接着说,看你现在生活还可以呢,还舍得吃汉堡。他听后,脸就沉了下来,接着讲他的故事。
他说现在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也不能指望孩子,毕竟他们过得也很艰难,本来他跟老伴两个人还可以勉强度日吧,能活几年就活几年吧,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了。
我连忙安慰他说:“看您还很健朗呢,一定长寿的。”
他说:“我的小孙女也这样说呢,她学习成绩特别好,说等她毕业了,我就能享她的福了。”
我说:“那不挺好的,生活还是很有奔头的呢。”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他的故事。
他说前年,他的老伴出车祸了,他赶到家,老伴已经不中用了。司机为了免责同意私了,赔偿了他三十万块钱,他赶到很内疚,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在家,老伴一个人跑动跑西的才出了车祸。司机赔的三十万,他本来想给女儿一些,给儿子一些,自己留一些养老,过完这辈子也算善终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见钱眼开的儿媳妇,把三十万攥到手里,谁也不给,说要留着给她的几个儿子娶媳妇,又说了很多嫁到他们家没过上好日子的话。他气不过,儿子家确实需要钱,但是女儿对他也很好,况且日子不比儿子家好多少。他以死相逼,让儿子说服儿媳妇,分出一部分钱来,可是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儿子,也只听他老婆的。几个孙子在外地打工回不来,他的孙女在很远的城市读大学,家里人都故意隐瞒,不让她知道这件事,老人自己也不敢去打扰。
老人跟儿媳妇提出,自己养老的钱总得给吧,儿媳妇却说:“我替你保管,你要买什么,看病也好,买衣服也好,跟我说,我如数给你钱。”老人觉得自己像受到了监禁,有时候像吃点好的,儿媳妇又会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吃什么不一样啊,省着点吧。”老人觉得特别委屈,说要去女儿家住两天,儿媳妇也不让去,因为担心老人会到处说自己的坏话。老人一气之下找到村支书评理,要告儿媳妇,但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也不太敢管,儿媳妇知道后把他看得更严了。
老人无奈之下,只好跟儿媳妇商量自己还是去广州吧,儿媳妇就答应了。就这样他又只身来到广州,拖着残病之躯,和对家人的失望。他宁可自己乞讨,捡破烂自食其力,也不愿意见到儿子儿媳妇了。
不过,他说现在的人都不像之前那样热衷给他钱了,因为假乞丐太多,他就见过几个年轻的父子,装作残疾人,跪在路边要钱。而且像他这样乞讨的人也不多了,以前的老伙计,有的回了家,有的已经去世了。所以大多时候,他都在拾荒,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地翻找,在环卫工人还没清理之前,他要先去搜寻一遍,捡些塑料瓶、废纸箱之类的卖些钱来。
但是大多数时候,老人感觉到绝望,老伴不在了,儿子又是如此,自己这样老了。有几次,他都想从过江大桥上跳下去。但是他又会想起他的小孙女,他最疼爱的小孙女时,他似乎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有时候他也会买些好吃的,而不仅仅吃剩饭剩菜,反正家里人也不要他了,他就把以前舍不得吃的,没吃过的,都去吃一遍吧。他这样想,但是也会时时感到无望,因为没有人跟他聊天,孤独里容易生出绝望。
老人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平淡而落寞,我听得稀里哗啦。
我跟他说:“我的外公,跟你很像,也没过过好日子,等我有能力照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所以,爷爷,你是对的,对自己好一些,想吃啥就吃吧,等着你孙女工作了,她一定会孝敬你的。”
我掏出100块钱递给他,他还跟我客气,说你工作也不容易之类的,我执意给他,他才收下。
南方这时中午的气温很高,但是在阴凉的地方呆久了也会感到凉。我正感到一丝凉的时候,老人就准备躺下休息了,我跟他说,还是找个有太阳的地方吧,这儿睡着了会觉得凉。
他说没关系,一会儿这儿就有太阳了,睡一会儿,他还要继续拾荒呢,根本凉不着。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起身离开,走一段路,回头望的时候,只见一个老人蜷缩着身子,双手裹紧棉袄,歪在塑料袋上休息,正午的阳光已经转移到他身上了。
我回到上班的地方,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怎样去做。
下班,站在拥挤的地铁里,我一直在想着那个老人,希望可以再见他一面,为他做些什么。
可是我再也没见过他。
无戒21天坚持写第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