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时分，我像一艘摇摇欲坠的小船，晃晃悠悠驶向梦境。

我滑入海底，和我那不言不语的好伙伴，那像影子一样尾随着我的伙伴一起，来到一个远房表叔家。表叔家像一座地下车库，各种零件四下散落。表叔移民到海底以后开起了维修铺，原来在海底，我们老百姓也是要为营生劳碌的啊。

表叔边干活边与我寒暄，我实在对机械不感兴趣，更厌恶这种乱糟糟的场面，于是和表叔道过别便扭头要回家。

表叔说：“你这个样子回不了家啊，你身上长了鱼鳍和鱼尾巴，这样是离不开海里的。”

我一看，呀，真的哎，我腰间有一对小小的鱼鳍，屁股上长了一条短短的鱼尾，但我四肢还是健全的。我心里嘀咕道：这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莫非我和王小波的绿毛水怪一样，吃了什么药才下的海？但我是死活也想不起来我是不是吃过什么药了。

“那我可怎么办？”我问表叔。

“倒也好办，我给你们解药，吃了就能回家了。”说着递了两粒药丸子给我，“替我向你爸妈问好。”

我拿着药丸子和好伙伴走到表叔家门口，忽然又不想马上回家了，于是和伙伴说，既然来了，不如我们到处逛逛再回去吧。

正说着，一头大鲸鱼嗖的一声窜过来，停在我们跟前，着实吓了我一跳。

大鲸鱼说：“鲸鱼巴士，欢迎乘坐。”

踮起脚一看，鲸鱼背上长着两排座位。嘿，一辆鲸鱼观光巴士。或者说，一只观光巴士鲸鱼。

我们坐在鲸鱼巴士的座位上，在海底漫游。海底的景色美则美矣，奇则奇矣，但并不怎么叫我感到兴奋，很多东西在海洋纪录片里都领略过，身临其境反而令人感到有点紧张害怕。

忽然，前方出现一片白墙黛瓦的建筑，像是一个传统苏式村落。还是人类的痕迹让我倍感亲切，于是连忙请鲸鱼巴士停车落客。

走近果然听见人声，他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有一个声音说：“喏，就是那家，二楼有两个不一样颜色窗户的，那就是刘嘉玲买的。”

刘嘉玲，演戏那位？我的视线按照描述搜寻，前方果然看到那样一幢二层小楼，我跟着一拨村民涌过去凑热闹。

果然就是那位刘嘉玲，正站在自家房子面前查看装修效果。见我们来了，便大方招呼，说她家房子还没装修好，不过也欢迎大家参观。

只见一套古董家具迎门摆着，再往深望去就是一片幢幢黑影。我站在门槛外探头瞧了瞧，感到有些阴森可怖，便没跨过去，而是转身打算离开，心想嘉玲家怎么搞得跟电影里的鬼宅似的。

正走着，好客的嘉玲说：“这位朋友先别走啊，一会儿我们这儿有宴席，留下吃饭再走呗。”这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和伙伴走散了，便琢磨着留下也好，好等伙伴找到我。

还没等我应承，眼前忽然就热闹起来。晒场上，宰鸡切肉的，洗菜淘米的，大伙忙得不亦乐乎，一派热火朝天的喜庆场面。

不一会儿，一道道美味佳肴就铺满了一张十几米长的大长桌，刘嘉玲邀我与她相邻入席，村民们也相继落座。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和我不一样，他们没有鱼尾和鱼鳍，而是和陆地上的人类一模一样。

刘嘉玲竟然注意到我疑惑的眼神，对我解释道：“我们获得了海底永久居住权，所以不用鱼尾和鱼鳍，它们相当于人类到海底的旅游签证，像你这样的访客才需要。”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一阵鼓声响起，鼓罢，一位面若冠玉的长者高声宣布：“下面，请小孩先上来领取鲜花和镜子。”

我想也没想，蹭蹭站起来，蹦跶着跑向长者，从他手中接过一枝蔷薇和一面长柄的小镜子，然后绕着长桌另一头喜滋滋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走着走着，我猛然想起：哎呀，我不是小孩子了呀，我早已超过十八岁了，我怎么能去领鲜花和镜子呢？我顿时羞得耳热心慌，偷偷斜睨一眼村民们，大家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窘况，都在尽情地推杯换盏呢。

我的心稍稍松快下来，这时对面却忽然有个青年站起来朝我急急喊道：“别看那面镜子，否则你会看到可怕的东西！”

迟了迟了，这时我已经举起小镜子看了起来。这声忠告吓得我的心又紧紧地抽缩，可是，我什么可怕的东西也没看见，只看见一张自己笑得甜甜的脸，但那好像是我少年时期的脸，又像是我走失的伙伴的脸。我开始有点挂念我的伙伴。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刘嘉玲抱来一个一两岁光景的小孩子，让他坐在我俩中间，平日里我最喜欢小孩子，便逗着他玩儿。谁知他只是双眼直直地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我心虚地想，他是不是对我冒充小孩子的事情不满？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小孩子。

虽然心里努力为开解，但我还是窘迫得不知所措，手指不停抠着木头桌面。抠着抠着，忽然抠开一面小小的水晶屏幕，透过屏幕，我看见了我的伙伴！她正侧卧在一个大贝壳中，怀里抱着一颗柔光迷离的大珍珠，甜甜地酣睡着。而贝壳，正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合上。

不！不要把我的伙伴关起来！

我心急如焚，站起来双手情不自禁地猛然拍向桌面。大长桌抖动起来，越来越剧烈，上面的杯盘全都被抖到地下，随后，桌面变成一整块大水晶屏障，就像水族馆的玻璃墙壁一样，下面有许多小鲸鱼游来游去。

我知道，那是鲸鱼的士！我要坐鲸鱼的士去找我的伙伴！

于是我高高抡起手掌，卯足了劲儿一掌劈下去，桌面当啷一声被劈开，好多鲸鱼的士游了出来。我跳上其中一只，游向海底另一处。

鲸鱼的士游得飞快，前方越来越亮，那是日光吗？映射在海面上的日光。啊，不不不！鲸鱼的士你搞错方向了，我不是要去海面，我要去找我的伙伴啊！

可是鲸鱼的士才不管我，它腾身一跃，冲破海面，穿过浪花，我被高高抛向天空，又像羽毛一样缓缓坠落。我看到我的下面是一片礁岩，阳光太刺眼，我闭上了眼皮，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痛苦。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连忙挣扎了一下，确认摔到礁岩上的自己是否还四肢健全，没想到却摸到了柔软的被褥。

“宝贝，怎么了？”是我的爱人，正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药，我忘了吃药！”我忽然想起，我得吃药才能回到陆地这一件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