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老屋

我已经好久没有回老家了,自从考上大学,走上工作岗位,结婚,生子……老家,已经渐行渐远。但是,年岁日久,依稀老家,清晰与模糊总是交织在一起,让我透不过气来。

五一期间,妻子和孩子去杭州旅游,我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顿生回趟老家的念头。

说走就走。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老家。

老家就在小镇上,一条小河从家门口经过,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发出千百年来经久不变的声音,那样舒缓,那样悠然。

老家确实老了,全家进城后,老家越发的变得苍老,荒凉。我站在老屋门口,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有着将近一百年历史的老屋:一个不算太大的院子,三间不算高大的青砖黛瓦的平房,唯有这株八十多岁的银杏树,树枝依然虬劲,树叶依然茂盛,让小院显得一线生命的活力。我环顾四周,老屋在二三层楼比较普遍的村镇,显得格外低矮,格外刺眼,格外不协调。但是,老屋就是老屋,平静地伫立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此时,阳光照耀在老屋的屋顶上,光斑洒落在老屋斑驳的墙上,呈现出或明或暗的投影——我站在老屋门口,轻轻的问自己,这就是我们家的老屋吗?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吗?当年那个充满生机的家,在哪里呢?

我掏出钥匙,轻轻的打开老屋的大门:门,还是那扇木门,静默无言,木门上的油漆已经脱落,露出木板原来的颜色,还有一条条深浅不一的裂痕。锁,还是那把铁锁,静默无言,已经锈迹斑斑,钥匙伸进去,好不容易才能打开。此时,它是不是在诉说什么?我听不见,但似乎又有一种声音在我耳畔回响。推开房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房檐上不时掉下一些细碎的灰尘、泥土下来,掉在我的头上,衣服上。虽说是中午时光,看着这样的老屋,还是觉得有点怕人。

老话说,“人家人家,无人不成家。”我轻轻的推开房门,屋里昏暗,清冷异常,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我捂住鼻孔,打开电灯,房上的梁条,多年烟熏火燎,已经漆黑一片,橼子,也是。就是那几十年前引以为傲的汪砖,也失去了当年的青青本色,露出了它的原色。因为前段时间春雨绵绵,老屋因为低矮更显得潮湿,仿佛有一股冷气从地底冒出来,让我感到丝丝寒意。此时,只有那一只只或大或小的蜘蛛,似乎一刻没有停歇,它们在梁上、房门口、墙角边,不知疲倦地织着网。它们,俨然成了老屋的主人,肆无忌惮地编织着属于它们的天地,丝毫不顾及主人的感受。

父母的房间,除了一座台式闹钟外,就是一个木箱。闹钟,是老屋翻新上梁,亲戚家当作贺礼送给我家的,早些年曾经风光过一段时间,只是现在,它也停止了工作,时间也永远地定格在十一点二十五上。此时,是中午,还是晚上?我不得而知。一只木箱子,静静地卧在房间一角,这个樟木箱子,是母亲嫁给我家时,外公外婆的陪嫁。里面,除了一些破棉絮,已经空空如也。

我的房间,房门虚掩。我推开门,走进我的房间:床架已经摇摇晃晃,似乎摇摇欲坠,榫头已经变得不再丝丝入扣,似乎稍一用力,就可能散了架。床板上也布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细细的看,也有一些细碎的脚印,我知道,一定是可恶的老鼠,经常光顾了我的小床。我坐在床沿上,小床依旧,只是没有了往日的温度……这是陪伴我二十多年的小床呀,我就是在这张小床上,睡觉,上学,长大,直到走出老屋,走出农村,走向城市。这张床,留下了我寒冬腊月不肯起床的温暖回忆,也留下了我幼年时数不清的尿床记忆,同时,这张床,承载了我年少时候太多太多的梦想。

离我卧室一墙这隔的是我的书房,哦,那个父亲亲手隔离的十平米见方的小天地:桌子,已经朽了一条腿,椅子上满是灰尘,桌子上的书,因为年久不翻,不看,卷页,泛黄,似乎一碰就会驳落下来。桌上的一盏老实台灯,那是我十五岁生日时候,父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还顽强地占据着书桌一角,我打开开关,台灯不亮,哦,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灯泡不已经坏了。简易书橱里的书也不忍触碰,仿佛我一碰,紧靠在墙上的书橱就会倒下来。那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全部的书本和试卷呀!十年寒窗,无声无形,却又历历在目……

此时此刻,我轻轻的吟咏起苏轼的《江城子》来:尘满面,鬓如霜,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我轻轻地擦拭着我的书桌,抚摸我的书本,梳理着我曾经的记忆,时光无言,物是人非。

我静坐良久,沉思良久,然后轻轻的来到厨房里看看。厨房偏之一隅,是个小厢房,灶,还是那个土灶,好久不曾生火,早已了无生机;铁锅,已经锈蚀,锈迹斑斑,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几个小洞;水缸,多年不用,里面黑乎乎的,好象看不到底。我抚摸着水缸边沿,依然熟悉亲切。我总在想,这就是当年,母亲每天挑水的水缸吗?这就是盛夏时候,渴了,舀一瓢,喝一口,透心凉的水缸吗?水缸无言,独占一角。还有吃饭的小桌子,一家人坐的小凳子,都不复当年的模样,他们静静地倚靠在墙角,任凭时光逝去……

走出厨房,我轻轻的掩上房门,也许以后,回来的机会会越来越少,曾经“一人巧作千人食,五味调和六味香”的厨房,曾经的稀饭,米粥,山芋,土豆,豇豆,茄子,偶尔的大鱼大肉,将成为我舌尖上的美好回忆和永久记忆。

我轻轻的关上厨房的门,然后,信步来到庭院。这个庭院,以前曾是我们童年的乐园——心灵手巧的父亲在庭院里制作了秋千,浇筑了假山。秋千是我的最爱,双休日以及寒暑假,我们在明媚的阳光下,或荡来荡去,欢声不断;或静坐看书,享受安静;或小睡片刻,共度好时光。母亲天天把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在庭院里侍花弄草,那些不算名贵,但比较好看的花儿,比如熏衣草、吊兰、月季、蔷薇、茉莉、梅花……在母亲的精心护理下,轮番上场,竞相开放,为这个不太大的庭院增添了不少春意。每到鲜花盛开的时节,母亲就像一个花木专家,不厌其烦的向左邻右舍介绍起花的品种以及种养方法,此时,邻居是羡慕的,母亲也是骄傲的。还有这株银杏树,伫立庭院七八十年了,从来不曾见它结过银杏,不过,因其高大挺拔,绿荫如盖,倒也为庭院夏日遮阳不少。盛夏时节,我们几个小伙伴还会爬上高高的银杏树,看一眼远处的景色,大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快意。傍晚,我们一家早早的坐在树下吃着晚饭,父亲就着花生米或一碟小菜,自斟自饮地喝上一杯白酒,以缓解一天的劳累;我把电视机抱出来,一家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饭,真是惬意极了。

往事随风,昨日不再。我抚摸着已经绿叶如盖、碧绿如玉的银杏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我轻轻的关上院门,一种苍凉涌上心头——这是生我养我的家呀,我就是从这里走出去,走向外面的世界的呀!我想哭,但终究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老屋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知道,老屋无言,它在用它的方式,诉说它的历史,它的荣光,它的落寞,它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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