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为我的粗心深深自责。
十多岁时,每每在秋野,总见到成片的青草。一看就知道它们刚出土不久,青嫩轻柔不输春草。心里稍微顿了一下,草儿春长秋枯,它们怎么就反季呢?为何就是它们,而其他的却无法新生?
不知是忙还是脾气急,再也没有往深处思想过。就这样,年年见一些草儿发绿在深秋的大野,年年都这样一瞥而过,最多安慰自己说这就是自然,懒惰和浅薄都一晃而过了。
刚刚从外面回来进入院子,见几个年轻的妈妈带着小孩在篮球场玩闹。离他们不远就是一个小小的园子,我在文章中曾把它叫做废园。
园子有一点秋意了。几棵被削了脑袋的柳树又长出的枝叶耷拉着,倒栽槐的头颅大了些,有几只麻雀在树下蹦哒。花椒树结出的红果被人采去不少,偶有几个残留在刺叶间。离园子最近的二楼屋里一定有个老戏迷,他正在听:“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
粗粗扫视了几眼,见无新意,我便想掉头上楼。抬脚,恰巧踏在一棵大大的青草上。它比我的一只脚面积要大许多,嫩绿逼人。我赶紧收回了脚步。
这草我认识的,不知道学名,但我们小时在老家把它叫“老李干粮”。这草牛羊都爱吃,春天催发一蓬,接着长出一枝独秀的长茎,最后在茎的顶部开出密密的黄色小花。开花就老了,所以我们都会把出茎前的它们割下喂养家畜,所以少见它真正老去的模样。不过这草儿的花太繁盛,来年初夏花籽洒落之处蓬勃竞发,好大一片都成它们的天下了。
我蹲下看它。叶子很是清新,绿得让人心生爱怜,摸摸柔滑滋腻,还有点绒绒的。点点水珠在叶片上晶莹,每片叶子上细细的三条叶脉贯通,两头尖而中间宽,如织布的梭子,如纸折的小船……
它现在绝对不会入牛羊之口了,它在这城市边缘出现,但它的故乡一定在不远的田野。它是当初建设时侥幸没有被镇压,还是别的大株摇落的草籽的再生?在砖石包围的寸土间长出来,真是不简单。我用手机留下它的样子,涌起与在春野上见嫩草很不一样的情怀。
起身走几步,见到了嫩嫩的车前草,长长的一溜;转身,是相连着似乎拉着手的黄花苗,柔柔地一排;侧旁,是遮严了地面的野苜蓿,圆圆的叶片紧挨着,很旺很齐整……
它们在 瞬间一下子拥到我面前,我不得不思考一下了。这季节,长街的大树开始落叶,清洁工得一天比一天都忙碌了。原野上的大部分草开始萎缩,收敛曾经怒放的生命。而我眼前或者不在我眼前的这些草儿,却怎么能用更新鲜的面孔来迎对这个萧萧季节呢?
它们在春天当然也都勃发,现在却展现了第二季生命。并不是每种草每棵草都能这样。大部分的草儿在春天青得惹眼,在夏天绿得茂盛,但深秋已到必枯败了。只有它们,有的果实成熟后风吹落地又长了起来,有的根部营养足够又发新芽,有的枝蔓有力蜿蜒到新地再现生命,甚至有的是往年被压制在黑暗和巨石绝境,现在又抓住这和春日相仿的暖阳和风,在立脚之处献出一片青青的自我。
不知道我的解释是否合理,三十多年来一直注意却没理清的现象我现在给出了答案,有释然和慰藉涌上心头。
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草有二季青春,我想着它们总不在少数。少时听乡亲们说“八月小蒜,香死老汉”,我心里问香死老汉的为什么不是二月的小蒜呢?现在想也许小蒜的第二次生命积蓄得更加饱满,那醇香合着香油精盐的味道被倒入糊涂面条中,在农家院子上空萦绕,会让多少饥肠多时的人迷醉?
这开始第二季生命的草儿当然不久就要迎来风打霜摧,我见过它们被苦霜打得如煮熟般软绵,似乎筋骨被抽去了。但又怎样呢,它们不缺冬孕的过程,它们也等着来年等着春。
现在,我会日日注视它们。它们绿在我窗下,当阳光照射时,我的屋顶也反照着绿莹莹的意味,粗心的人感觉不到。